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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聽謝春殘講過絕情緝的事,但他畢竟剛來了一個月不到,這片死地里的各種非人般殘酷還沒能深深刻入他的骨血,變成他自身條件反射般的一部分,他也沒能立刻領會到謝春殘念出的三個字里潛藏著何等求生不易的殺機。
實際上,在謝春殘下意識低喃出聲的時候,洛九江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不想謝兄這般慣常拿著腔調的人,居然也會罵娘。
下一刻他的手臂就被謝春殘猛拽了一下,對方咬著牙關擠出一個「跑」字。洛九江順著謝春殘的力道轉了個半圓,一轉身就看到雪下露頭的幾十個埋伏。
這片埋伏和當初洛九江初入這片死地時所遭遇的,又不能同日而語了。
好像從自己來到這裡開始,就一直在被人截殺。洛九江心中暗嘆一聲,苦笑道:「一向聽說謝兄在此地威懾力驚人,怎麼此時卻失了效?」
「沒有,是你失了智。」謝春殘沒好氣道,「若沒有我從前的古怪名聲撐著,他們現在就會衝上來瘋咬了。」他沒有轉身,和洛九江互相抵住對方後背,幾乎在他接住那張絕情緝的瞬間,前路上就有幾十人現出身形來,眨眼間就飛身過來,遙遙攔在他的面前。
現在他們的景況相當不妙,兩人不但被將近五十個人呈包圍圈一樣團團圍住,這五十人里還無一個庸手——他們之中的所有人,修為全部在築基四層往上。
死地本里沒有這麼多高手,不然同為築基四層的謝春殘也不會這麼出名。洛九江只打眼一掃,就辨認出了不少他半個時辰前剛剛在花碧流轎子前後見過的人臉。
果不其然。
花碧流是個睚眥必報之人,若是他對明言譏諷過自己的洛九江和謝春殘沒有什麼表示,那倒是讓人奇怪了。
「五十個絕頂高手,絕情緝僅此一家,諸位真是太給謝某人面子了。」謝春殘沉沉掃過包圍的眾人,腳下踩著的絕情緝陷入雪裡,露出的邊緣上墨跡儼然。
絕情緝每半年發布一次,每次分為三等,謝春殘從前最多在第三等上晃過兩圈。
然而這一次,整張絕情緝上只通緝了他和洛九江兩個人。
而獎賞價碼則和當年小刃的人頭價碼相同:不論修為,只要殺了他們之一,那人就能離開這片死地,也不用再受什麼別的控制。
在看清紙上字句的瞬間,謝春殘除了逃跑的第一反應之外,心底竟恍惚感受到了某種命運輪迴的荒謬之情。
然而這一次不會再有一個謝春殘斬釘截鐵地說「我拿命還」,也不會再有一張朝中有人好辦事的赦免令輕飄飄頒布下來解人困厄,好像之前死傷的那些人命都是玩笑一般。
他在認識洛九江後便做好了這一天到來的準備,這個朋友在不久前曾帶給他無盡的希望,然而現在看來……這片死地里果然容不得一點善意。
死亡是從進入死地後就註定的事,我要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了。謝春殘這樣想著,心頭竟有一種臨近解脫的恍然。
不遠處還有人影陸陸續續地趕來,他們修為良莠不齊,應該是看見了絕情緝的「本土居民」。蒼白的雪原上,每個人影都灰濛濛的,謝春殘看著他們,就像是看到一群貪食血肉的禿鷲。
「九江,一會兒記得省省嗓子,咱們這對半路出家的搭子兄弟,怕是要去九泉下面給閻王爺講相聲了。」
「謝兄能別這麼暮氣沉沉、心若死灰,提槍就軟嗎?」洛九江不滿道,「你就不想想萬一那閻王爺不喜歡聽相聲,就是愛看唱戲,那還有咱們哥倆的好日子過嗎?你這一把年紀老胳膊老腿的,難道還現到下面壓腿吊嗓子練青衣嗎?」
謝春殘仰頭大笑。
「你真是個小混帳,」他聲音聽起來略略精神了一些,「好,咱們不死,該死的是他們。」
洛九江同樣含笑恭維了一句:「正是,就要這種心勁兒,他要我死偏不死,誰想我死我讓誰死。可見謝兄神完氣足、生龍活虎、金槍不倒。」
「……你可還是閉嘴吧。」謝春殘嘆道。
他們兩人還有心在這裡互相說笑,圍住他們的人卻都一個個表情生冷,像是臉上肌肉都被這片死地的凜冽寒氣凍僵一般。洛九江和謝春殘雖然口上互相攻擊個不停,實際上兩人都在尋找著這處包圍的蹊蹺之地。
幾乎是同時,他們一齊抬起手臂,共同指向了西方。
「出來!」
在這一瞬的判斷中,洛九江是憑自己超凡脫俗的感知力察覺了不對,而謝春殘則是出於兩人為敵已久的了解。
「謝春殘果然是謝春殘,難怪大小姐也對你刮目相看。」厚厚的雪層被當頭掀起,一個人從雪層的埋伏下冒出頭來,他面貌很是年輕,頭髮上還掛著雪花,點染著一頭黑髮星星霜白。
「陸旗。」謝春殘不帶任何感情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怎麼哪兒都有你。」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識時務,所以大少爺將這一隊人交給我指揮。」陸旗一揚眉毛,無不得意道,「這邊的黑衣小子上次有你橫插一腳護著,我到底沒能殺成。正好這次你們兩個雙雙赴死,沒準不亞於梁祝化蝶,也算是一段死地佳話。」
「你他媽在說什麼鬼話。」謝春殘震驚道,「洛九江他失了智,而你則失了心瘋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陸旗:之前他們十八相送,千里調情,現在正好梁祝化蝶,嗯,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