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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時聲音不輕不重,語調不緩不急,面容不悲不喜,就是提到剛剛過世的陳氏,感情也無一絲明顯的波動。
「那你是何時開始懂事的?」
「從一出生開始。」寒千嶺冷靜道。
洛九江:「……」他確實沒料到寒千嶺會在此時開玩笑。
往日洛九江不是沒有猜度過寒千嶺對他母親的感情深淺。他只見過陳氏幾面,寒千嶺也有意不讓他和陳氏接觸,但就那幾次登門拜訪的經歷來說,洛九江認為寒千嶺對陳氏毫無感情也不足為奇。
那時陳氏還未失去行動能力,見兩人一進門便撲過來掐寒千嶺的脖子。他眼見寒千嶺是如何熟門熟路,甚至習慣的都有些厭倦地把陳氏撥開,一次次熟稔地躲過陳氏揮來的巴掌,直接無視了對方辱罵的骯髒內容,平靜地問洛九江:「想喝什麼茶?」
洛九江不敢細想早些時候寒千嶺並無修為時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兩人經行過陳氏族地,洛九江突然想起一事:「陳夫人的遺物,要我幫著挑揀處理了嗎?」
「給她辦下了就是她的,鎖在屋裡放著吧。」寒千嶺隨意向陳氏先前的住所方向掃過一眼,對此事並不太在意。
陳氏用過的東西多沾上了她身上的怨毒惡念,這種無形之氣低階修士很難察覺,卻又易受影響。若是流落出去倒是在害人了。
寒千嶺對世間眾人並無太多好感,但即使有機會,他也無意出手加害。
洛九江點了點頭,又提醒了一句:「你那些族人未必不會對陳夫人的遺物起什麼心思。」不是他看扁人,只是這些年來,陳氏一族所做的一樁樁事都實在扶不上牆。
「那便是他們自找的了。」寒千嶺漠然道。
他無害人之意,奈何他人有找死之心,這便怪不得他了。
等又走了一段路,寒千嶺悠悠道:「你不要只左一句右一句地關心我,我反而還想問你呢,剛剛在洛先生那裡受傷了?」
「受了點傷,不過擦上他給的藥就全好了。我行動應該靈活如常吧,你怎麼看出來的?」洛九江好奇地衝著寒千嶺的方向偏了偏頭。
寒千嶺微微一笑:「這麼大的藥酒味,你當我是沒有鼻子?他是怎麼訓練你的?」
洛九江也不瞞他,將這半天來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又隨口嘆道:「方才知道你的事情,他雖是放我出來找你,卻還要我大半個時辰內再回他那兒繼續修煉。本來再吃苦我也不怕,不過在這件事上,師父確實有點不近人情了些。」
「這倒未必是不近人情,他大概是知道……」寒千嶺聞言目光一閃,語氣里也帶上了一點沉吟之意。停頓片刻,他又笑道,「不過多學一些總是沒錯的。我看這位洛先生的氣質雖然拒人千里,但對你可謂之另眼相看了。」
「他對我十分不錯。」洛九江大大方方地一點頭,「當初父親執意留我在島上,想來正是存著我能拜他為師的期冀吧。」
自龍神隕落後,整個修真大世界被分割成三千多個小世界,而在這三千多個世界中,又有四界格外強大,被冠以四象之名。
三千世界彼此間也有遠有近,更有特殊的相通道路能供修士在世界間來去,也有不少小世界依附於更大些的世界存在。像是洛九江所在的這一方小世界便從屬於雲豹界,諸島中凡有了出息些的子弟,亦都送到雲豹界的宗門裡去。
洛九江的大哥洛三淮、二哥洛六深,才十幾歲的年紀就被他們的父親,也就是洛氏族長送入上界,更重金託付了可靠的長老照拂。而等到洛九江一入仙道便展露出不凡天資時,他的父親卻說什麼也不送他走了。
洛九江當時只以為是家裡老太君捨不得自己這個小孫子,又覺得在島上更能自在修煉,還有心意相通的寒千嶺陪伴,就是不去上界也沒什麼關係。直到今日他才隱隱明白幾分:自己的父親不送自己上界,或許正是由於洛滄的緣故。
他新拜的師父對他著實不差,若將他修煉所得的環境與他大哥二哥回家時和他口述的宗門比較起來,就是內門弟子也未必有他這般條件。
不知是怕他過於緊張或心態落了下乘,當初父親只囑咐他要好好聽洛滄的課,盡力去學這門音殺。所以後來自己的熊兒子跟族中深藏不露的這位先生針尖對麥芒的事情,只怕遠出洛族長意料之外。
幸而事態雖然百折千回,最後的結果還可喜可賀。
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洛九江想通此中關節,只覺百味陳雜。他轉過眼去看到身邊氣質沉靜的寒千嶺,心中又不由一酸:似千嶺這般人物,怎麼便沒有父母來愛他!
一陣大風吹過,刮的兩人衣袂翻飛。寒千嶺的衣袖亦被吹起一角,露出左腕上那串木磨的佛珠。這串珠子上泛著微光,顯然是被主人常常摩挲的愛物,其上已覆了一層潤澤的包漿。
等他們終於快回到洛氏族地時,兩人不知察覺了什麼,眼神一同向一個方向偏去。下一刻,寒千嶺輕嘖了一聲,右手已無意識地撫上了左手上繞了三繞的木珠子。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單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百步之外,遙遙擋住了兩人面前的路。
「師父?」洛九江抬頭看了看日色——他確認從離開算起現在還未到半個時辰?
洛滄抬起眼皮掃了兩人一眼,冷淡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