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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來!今日的我再非昨日的我。不要讓你看見我骯髒的樣子。
“少爺!”褚楚奔至小史面前,跪下。“做了如此之事,我深知對不住你。可實在情非得已,望你莫要恨我!”
小史沒有說話,又背過身去。
我二人皆是池中之物,身不由己。我又怎會恨你。但我們關係再不比從前,你又叫我如何面對你?
“其實從余瞳過逝後,我就料到必定會有如此命運。只是沒有猜中,他們會這麼狠。那個人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借著窗外清淡的月光,小史從水影中看見那個動盪的自己。他忽然憎恨起這張絕色的容顏。
“啪”的一聲。他狠命地朝水中的倒影打去,激起四濺的水花。
小史的躁怒被褚楚視為對他厭惡,令他感到無地自容,忽地站起身,飛奔出去。
小史想要喚他,卻疲憊地開不了口,緊緊的環繞著自己的雙肩。
他二人是亡命之身,於此地是為報仇。但連仇人的邊腳也未觸及卻已兩敗俱傷、身心焦瘁。報仇?如天方夜譚般飄渺。
小史輕輕地將自己浸入水中,渴望著它們能徹底清洗他。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眼前銷煙四起,血海遍布,一個站於萬人之上的身影。玲瓏嬌小卻又霸氣十足。他看不清此人面目,卻隱隱地感覺似曾相識。
周家滅亡,我卻獨活。天不亡我,我又怎能逆天而行?
一時之間,焚燒於內心的巨火又一次點燃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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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喘著氣跑出風香殿,直至涼亭,褚楚才停下腳步。
“你為何要恨我?你怎不想,要是身下的人是我,你也會用同樣的手法對我?”
他站於一根亭柱前,瘋狂地猛踢狂打直到筋疲力盡。
心中的天平不知何故突失平衡。以他的才智多學,聰明伶俐為何只是一個下人?周小史無才無德,為何他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周家雖是亡了,但周小史卻有親人可思。而他呢?親生父母身在何處,他根本毫不知情。
夫人的死是因分娩周小史而致,老爺也自此不願接近這個孩子。可褚楚看得出來周相公的心還是時時記掛著這個孩子。本來嘛,血濃於水。還有大小姐對他的無微不至。
自己算是什麼東西?充其量不過是個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下人。這樣的命運他已過夠了。
當夜褚楚沒有回去,一直守到東方初曉。清晨的曙光朦朧迷濛,他在亭中已坐了整整一宿。昨夜的不平也已消去大半。同是淪落之人。相互扶持著早日遠離這人間煉獄才是上策。
悟出此理,他正欲回去好好向小史道歉、勸解卻遠遠地看到有人向他所在涼亭疾步走來。
“我正準備去東廂找你呢!到在這兒碰上了。一大早的發什麼愣?”
褚楚定睛一看,眼前身著稠衣、冠鑲金邊的人正是當日在東廂被大皇子點去的少年。看他氣色紅潤,人面桃花,可想日子好過得很。
“我尚未問你,你到先盤問起我來了。怎麼?不用陪著皇子殿下麼?”
褚楚緊握自己的布衣袖口。此刻身份的差別立即又燃起他心中的爐火。
“哪兒啊?殿下他才離不開我呢!我這不是剛從寢宮來麼?”少年一揮手,身上的玉佩掛件傾刻讓褚楚覺得刺眼。
“那你來找我何事?”強奈住心中的不滿,冷冷說道。
“唉!也不算來找你。就前些日在風香殿外與你跪一塊的男孩。殿下見了很是喜歡,一直念念不忘。近日上頭好像有點事,殿下分不了神。所以沒請人來通告。今兒早上他又突然想起,非催我來不可。”
“哈哈……我還當你是大皇子的什麼心肝寶貝,含在嘴裡怕化了呢?原來也只不過是曇花一現。這麼快就膩了。”
少年被褚楚如此一說,正好踩中痛處,臉色一變。
“是啊!曇花至少一現。可不像有的人,流水落花。擱那兒發霉了也沒人理會。”
聽褚楚沒了笑聲,少年知道占了上風,逐而又囂張起來,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
“我家殿下說了,那男孩俊俏的出從,像朵高山雪蓮。特命人用上好的白玉雕了一碇玉雪蓮送予他。”
打開錦盒,裡面擺放著的白玉雪蓮,色澤高雅,做工精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拉起褚楚的手,少年將錦盒放在他的掌心。
“既然你在,就勞煩你代為捎去。可得小心著點。要是摔壞了,把你賣三回也賠不起。”見褚楚盯著掌中的雪蓮不再言語,他更是喜上眉梢。“你回去給他個話,近日皇子們有事商討,改日就會有人前去接他。這兩日就可準備準備。”
褚楚如一尊石像般立天原地,腦中一時無法思考。
“喲!這是怎麼了?”見他臉色不對,少年故作玄虛地上前安慰。“別急嘛,有的是機會。”
隨後又挑起他的髮絲在手中撫弄,戲nüè地在耳邊吹了口氣:“其實你也不錯。就跟你的名字一般,楚楚動人。可誰叫人家命好,要不你常到各宮的門口站站,指不定哪天能攀上個有頭有臉的靠山。”
褚楚無聲地對上那張點漆描眉的臉孔。眼中無盡的冰冷,讓少年也自覺剛才說出此話實屬多餘。
少年見他不可一世,一把甩開他的頭髮。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地遠去。
望著那洋洋得意,無形間都在嘲笑他的背影,褚楚心如刀絞。手中那碇玉雪蓮也沉得讓他窒息。
上天緣何如此不公?他所受得苦又有誰來哀嘆。為何別人就可在短短時間中平步青雲。而他卻仍要在黑暗中獨自悼念?
掌心的玉雪蓮瞬間變得晃眼萬分。褚楚將它取出錦盒。
“他算哪門子雪蓮?都被我上過了。”
妨意如一條貪婪的毒蛇剎那攻占心田,覆滅住所有情感、理智。
舉起手的中玉雪蓮,用力砸於地面,剎時碎片四濺。褚楚仍不覺解恨,又上去狠踩幾腳。似乎將畢生的不滿都發泄於此。
主僕情誼?全都是蒙人的鬼話。今日我這般對你,你又怎會不記恨在心?他日還不是要向我討還。你是少爺,風箏永遠都是你放。近子之身無不自慚形穢。我算什麼?
褚楚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將之全擲於湖中。每擲一片仿佛都叩開心中一座心房。壓抑的感情盡露無遺。
思及與小史共渡的童年往事,其實也並非灰暗。如果他們永遠只處於一個純真不識字的小少爺和一個聰明伶俐的小伺僮的位置。或許真會彼此關愛、情勝手足。
可今非昔比,淨是無奈。如若你要攀龍附鳳,又怎會再去掂著仍被踐踏於腳下的他人?
絕不可!絕不可如此這般葬身於風香殿。
褚楚心中暗誓。
若有浮木,他定要牢牢抓住,絕不放手。
天已漸亮,宮中宮女開始穿梭忙碌。褚楚坐了一宿想了一宿,外加與小史發生的事,已是疲勞不堪。踉踉蹌蹌地往風香殿的方向走去。
走至殿外又想起當日與小史一起遇上眾皇子的情景,不禁自嘲一笑。摸摸上衣,取出一份手稿。竟是當日張翰寫予小史的贊詩。不想他竟保留至此。
“翩翩周生,果然是翩翩周生吶!”褚楚無奈地嘆道。
或許從很早很早起他就深深嫉妒著這個非同凡響的主子了。
心中失落不已,卻又抱有幻想地向四周張望。頓時一個欣長的身影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帘。
褚林當是自己求成心切,沖昏了頭,微步向前。
朝陽之下,晨風吹拂起他桀驁不馴的髮絲。束於頂上的金質王子冠如皇冠般大氣磅礴。英俊與邪惡構出一張目空一切,攝人心魄的臉龐。
褚楚的的目光與之交會,瞬間他感覺到呼吸都要停止,肺里的空氣幾乎被抽空,如同歷經了千百年的劫難,只為了此時與他視線相交這麼一刻。
他不能動彈直至聽見路經的宮女怯聲行禮才回過神。
“奴婢參加鄴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鄴殿下?褚楚心中排山倒海。早已聽聞太祖皇上的曾孫,肩挑晉朝大半江山。讓天下人如雷貫耳的司馬鄴竟會如此年輕。
入宮後他從未見過皇上,如果不是這王子所穿戴的衣袍、王冠以及司馬鄴的年齡。他絕對會以為這就是臨架於天下人的皇上。
褚楚失了以往的機智,竟傻站於原地,驚恐地說不出話來。手中的書稿也不慎掉落在地,吹於司馬鄴的腳邊。
司馬鄴彎腰拾起書稿,粗粗閱過,便走於褚楚跟前。褚楚頓覺胸口似被一股強大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
“此詩可是你所作?”
如著魔般對視著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瞳眸,竟連常用的禮節用語也忘得一乾二淨,吞吞吐吐道:“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