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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堆滿了拆紙奏章,小史不知這些是何物。以前看姐姐做帳也不曾見過堆著這麼多東西。
“你叫什麼?”一紙一筆擱於面前,若林從小山般高的奏拆中抬起頭。
小史看得出他是要叫他把名字寫在紙上。他不敢動筆,因為他連怎麼拿也不會。小史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微,他不想讓若林覺得他是個大字不識的土包子。
但他又好想告訴他,讓他牢牢記住自己的名字,先前對若林要把他抓去皇宮的想法也不知何時煙消雲散。
他就是想告訴他,讓他知道,永遠記住。即便下一刻要粉身碎骨,他也要賭一賭。
“我叫……周小史!”紅唇張啟,吐出幾個重如千金的字。
“周小史?”燭光在瞳中搖曳,若林重複道。
對,這就是我的名字,你一定要好好記住。
小史不知這是否叫出賣靈魂。如果若林知道了他的亡命身份而且站在狗皇帝那邊,那為家人報仇的事已經化為了天方夜談了。可靈魂就是像被蠱惑了一般令他非說不可。
天下人都可不知我是誰,唯獨你不可。
若林拿過紙筆,迅速地寫下三個字,問道:“是這樣寫麼?”
小史湊過去看著那豎排著的三個字——“周小史”。雖然他看不懂,但這字體卻讓他覺得和書寫的人一樣秀麗俊美。
“嗯,是這樣!你的字寫得真漂亮!”
“過獎了,這只不過是普通的楷書啊!”
“可以把它送予我麼?”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姓名用筆墨寫於紙上,小史心中激動不已。
若林心中不解,這區區一紙何必如此興奮,開口道:“你若喜歡,拿去便是!”
小史開心地拿過紙張,細細卷好,小心地放入懷中,與姐姐的書稿放在一起。
目光落到窗前的一隻白玉花瓶,心中頓時一陣抽痛。小史認出那是家裡的做坊製作出來的花瓶。若林感覺到小史的不恰,隨他的目光看去。
“噢!那是前不久御賜的一批花瓶,聽說是洛陽一個很有手藝的人家所制!”
“那……這家人現在還在麼?”小史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這我到是不知。這些東西都是直接送進宮裡,再由宮裡挑選後送予下面的臣子。我晝夜忙於公務,對民間之事不甚了解。”
原來如此,小史感到失望多過慶幸。如果在知道的前提下,他又會做何反應呢?
小史不再說話,拖來一條小板凳,手托腮看著若林篩選公文。雖不知他究竟在寫什麼,但只要看到他處於視線,就會分外滿足。
一連幾日,若林都帶小史到廳堂用膳,身邊有不少女仕,小史也不覺得害怕。但到了人多的地方,他還是不開口。只有到了晚上才會與若林單個兒說話。
每天夜裡小史都會伏案看著若林篩選公文,但天亮醒來的時候總發現自己又躺回了床上,而若林則是倚案而臥。這時小史便會起身替他蓋上衣物。
觸及若林及腰的髮絲,小史的手輕輕一顫。柔滑如薄羽般的髮絲在指間一滑而過,讓人留戀往返。
簡單而又愉快的生活日復一日,小史多麼希望時光能夠放慢腳步,讓他暫且擱下仇恨的陰影,徹底投入到這層溫情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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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的庭院雖然也有精雕細鑿的亭廊樓閣、假山湖泊,但比起林王府大氣的風格就顯得遜色許多。
白天無事,小史就好拉上若林在這當中穿梭漫遊,好像怎麼走都不會厭似的。兩抹絕麗的身影,互不爭輝,各放光芒。在這富麗的亭院中自成一道風景。
看到石桌上擺放的黑白棋子,小史饒有興致地拿了幾枚在手上把玩。
“要我陪你下麼?”若林坐到了對面的位置。
小史不知如何推卻,隨手撿了一枚黑子道:“我下得不太好,要不你先下子吧!”
若林聽了嫣然一笑:“這哪裡是下得不太好?對圍棋者,由黑子先行,你不知道麼?要不我教你?”
小史知道自己捅了漏子,一咬下唇。但聽到若林要教他,馬上來了興趣。
從早晨一直教到午膳時間,二人都不覺腹中飢餓。小史領悟力高得驚人,一下就學去了六七成。若林見他聰惠過人,也停不下來。直至聽到有人大聲嚷嚷。
“啊喲!我的好主了,你讓我們好找呀!”幾個婢女如麻雀般一路咋呼而來,“施大人從宮裡趕來,急著見您呢!”
“施笙?”若林眉頭輕皺,隨之歸為平和。“把周公子帶下去,切記沒事別讓他出來。”
小史莫明其妙地被人快速帶離亭院,走至拐角,他忍不住回頭張望。
只見一撥人剎有排場,浩浩蕩蕩地走進後院。兩把孔雀扇下,處於當中位置的是一個衣著華麗、面容嬌好的青年。但遠遠看去又不敢斷然認定他是男是女。
濃厚的胭脂可能已蓋去了他最先的容貌,修長的身材應不為女子所有,但身上的衣飾卻又七八分似女子所穿。袒胸露背的裝事下映襯出一輪優美的曲線。
這番裝扮到讓小史想起了褚楚,但至少他比此人看上去舒服。
因為褚楚穿上女裝著實像個千金佳麗,而這人讓他有種扮著女妝卻又想告訴別人他是個男人,只不過嫵媚過人罷了的感覺。
沒等仔細看清楚,小史就被拉上了樓。
第五章
小史幾乎是在連推帶搡的情況下回房的。期間他很想問問今天來的究竟是何許人,但林王府的婢女說話頻率出其地快,根本無隙可插。
“施大人不是在皇上面前紅著麼?跑來找咱主子幹啥?”
“唉!還不是有求於咱家大人!看那施大人女里女氣的,能辦成什麼事?皇上膝下也沒個成氣候的皇子!”
“誰說沒個成氣候的皇子?鄴殿下不是麼?”牽著小史手的小婢女一陣激動,把他猛地一拉,自個兒還渾然不知。“上次主子帶我們進宮見著了,你們還都說好看來著……”
“呆子,鄴殿下才不是皇上的嫡親兒子!”
小史無心再插話了,對於她們口中的複雜關係,他根本不知所云。但講到那個叫鄴殿下的人時,一個小細節讓他覺得疑惑。因為婢女們的臉都紅了,有點像煮熟的蝦子。
“你們這幾個丫頭片子,舌長也沒個分寸,口雜也無個遮攔。上頭的事是你可以閒話家常的?”陳伯不知何時跟在了後面,進到了房中,把婢女們狠狠數落了一頓,打發了出去。
“公子,主子有客要見,吩咐我來陪您。上次的尺碼只量了一半,師傅也只得含糊地取個大概。今兒我把衣裳帶來了。公子湊合著試試吧!”
陳伯雖是林王府的管家,但年齡也最多四十開外。眉宇間有種慈父般的和藹。見他忙活著把帶來的新衣一件件拆包解說款式。小史忽然想起了爹。
爹其實也挺好的。雖然他很少理會自己,但到了過年,爹還是會抱抱他,給姐姐和他一人一串冰糖葫蘆和紅包。
小史走至桌邊翻看陳伯帶來的新衣。他有絲逃避地選擇了不去回憶,因為除去那零星的慈祥外,記憶中的爹只剩下嚴厲的眉目和雨夜那張猙獰扭曲的嘴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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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若林!好高的興致呀!”撥開繁墜的衣擺,如楊柳般的水蛇腰帶動全身的琳琅飾物,施笙儀態萬千地入座於若林對面。
一圈侍從在亭外待伺。伸出精心護養纖指撥看棋盤上的走勢,就連說話也帶著胭脂味的聲音道:“在下指導棋呀!”
若林顯然不願將時間耗費在殘局上,淡道:“哥,你身上的水粉味我實承受不起。無事不登門,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嘻,人家又不像你天生就有體香。這都是江南一代盛行的水粉不會難聞吧!”
見若林無奈地吁了口氣,殷紅的櫻唇邊形成兩個醉人的酒禍,娓娓道來:“知道若林現在公務纏身,日理萬基。可我實在舍不下皇上,近日好不容易收了梅瑩妃入宮,皇上卻比以前更鬱鬱寡歡。都這麼些年了,好不容易熬到了頭,兩個人卻見面無語。你說這算什麼事兒呀!要是為這事弄到龍體受損這可使不得,所以我特地來請你回去陪萬歲解解憂愁。”
“皇上和梅瑩妃見面不語?”若林的眉頭微皺,“各地的奏拆我已大致篩選完畢是準備入宮呈奏。宮裡不是才招進一批伺女孌童?難道皇上這麼快就厭了?”
“那幫辱臭未乾的小崽子怎麼比得了你我?到現在還沒一個被臨幸過呢!”揮一揮衣袖,濃烈的水粉香澤將媚態略展。施笙起身移步到涼亭內側,整座前院風光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