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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王叔和回應,“它可綜合重生糙的藥性,不過花期為一日者,才可入藥。前些年,我所栽種的,花期都並非一日。”
“我去種吧!”小史執起若林的手,“如果我去,花期一定是一日。”
兩人的綿綿情意令在場另外兩人頓感尷尬,王叔和輕咳道:“栽種前,你還是先將自己病治好吧!”
回到裡屋,王叔和取來一個白玉瓷瓶,小史接過後拔塞就要飲。不料若林忽然抓住他的手,像是有些擔憂。
小史貼上他的耳鬢,輕輕一吻,接著仰首飲下煉製為露的重生糙。
重生,往往須要經歷烈火的焚煉。藥露一入口中,所到之處,無不鑽心劇痛,仿若一把大火,一路焚燒而下。
“嗚……”
喉嚨處泛濫鮮血,小史用手捂住口部,指fèng間仍是不斷溢血。劇痛如狂風一般,從食道襲卷到胸腔。
他一再忍痛,不敢大聲呻吟,要是讓若林聽到,一定會嚇壞的。
小史痛得蜷縮在地,眼淚順頰滑落,並非為自己而流。
這就是你所經歷過的嗎?一張美麗的容顏究竟用去了多少重生糙?流盡了多少眼淚?承受了多少痛苦?我的若林,誰把你傷成這樣?
次日醒來,已躺在了若林懷裡。小史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若林也醒了,抱緊小史,在他的白皙的肩膀上寫道:王大夫說淤血已全部排出,只要靜養幾天,就可痊癒了。
小史哪還等得到痊癒,當日就找王叔和要來蓮子,前去茅屋後面的荷塘栽種。
蓮花一般六月開花,現在正是栽種的上佳季節。荷塘尚還乾涸,將去年的蓮藕連根拔除,種下新的蓮子已耗費了整整一天。
王叔和雖隱居深山,但對外界還是有所耳聞。
他此生最恨動亂朝政,棄百姓於水火的人。對主使晉朝浩劫的小史更是素無好感。此刻見他不顧勞頓,辛勤種花,王叔和對他的印像也有所改觀。
當日在谷底救起若林時,他已遍體鱗傷,但他性情溫和善良,竟令自己甘願用重生糙為他復原。幾經掙扎,若林總算恢復了容貌。四年間,他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復明。王叔和知道這病已非自己能力所及,世間只有一人才可讓他解脫。
日復一日,小史原本纖細的雙手已磨出了繭子,但只要望見塘中小蓮露出的尖尖細角,就感心慰不已。他托張翰捎信給陳伯和小魚兒,告知一旦若林病癒就會歸來。
張翰回來時,身上衣衫已被扯破,連連抱怨那一老一少過於激動,要不是他一再訴說若林要好好養病,他們早已跟著一同來了。
小史與若林不禁暗笑,這兩個人還是這樣性急。
轉眼間已至初夏,小史攙著若林外出散步。
王叔和忙著整理糙藥,見他手忙腳亂,張翰上前幫忙,心裡突然掠過一個念頭,抬首問道:“叔和,又不是曬藥季節。你整理起了藥材,莫非是同意跟我出山了?”
王叔和不理他,自顧自搬運著藥糙。
張翰知道他的脾氣,也不再問,自言自語道:“唉!你跟我出山當然最好,不過若林的聲音和眼睛還沒恢復,沒想到天下還有王神醫治不好的病!”
王叔和性格冷冽高傲,無法忍受別人質疑他的醫術,轉身道:“這四年來,我一直在為他醫治,重生糙絕不會無用,唯一的可能就是若林自身不願痊癒。要問天下哪種病我無法醫治,也只有心病了。”
病源、良方一一列出。
解鈴還須繫鈴人。世間能讓若林康復的,唯有那縈繞於他心頭的人了。
張翰顯得有些吃驚,詫異道:“你的意思是說若林的眼睛和喉嚨,或許早就好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王叔和不答,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笑容:“你不是要請我出山救人嗎?這些糙藥,我可不負責搬!”
清晨醒來,小史尋遍整個茅屋也不見張翰與王叔和兩人。
若林在他手心寫道:他們都是性情中人,不辭而別一定是覺得不必再與我們住在一起了。
小史聽張翰說過,此次來找王叔和的目的,心想定是王叔和已同意復出行醫。轉念一想,大夫已走,是不是代表若林的病就快好了。
他連忙攙扶若林走到屋外。
谷底晨霧繚繞,迷朦中的荷塘閃現微紅光亮,猶如星星般璀燦。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
“若林!開花了……蓮花開花了……”小史顫抖地指向荷塘對他說道。
若林輕笑,緊緊地擁住他。
想起若林即刻就可重見光明,小史立刻搬來竹筏,劃到塘中央,靜靜守著盛開的蓮花。伸手觸摸這比生命還要珍貴的花瓣。
這一定是一日花期的蓮花,只要候到傍晚凋謝前,將它摘下即可。
已過晌午,嬌陽似火,小史只覺一陣陣犯暈。遠遠看見若林在塘邊徘徊,連忙喊道:“若林,不要過來,前面有水!”
若林點點頭,就地坐下。兩人靜候著傍晚的來臨。
陽光逐漸轉紅,小史猛然驚醒,手腳已有些發麻,看來自己已睡去一小會兒了。朝塘外望去,若林正坐著小憩,看在小史眼裡,已成了天底下最美的畫卷。
轉頭去看蓮花。黃天不負苦心人。花瓣已微微向里伸縮。小史一陣驚喜,趕緊向前挪去,伸手採摘。手還沒碰到蓮花,只聽“撲通——”一聲,靴上已沾滿了水。
小史低首去望,只見捆系竹筏的長繩已經鬆動,幾根竹子已落入水中。
正處驚愕之時,竹筏忽然整個散架,竹子一根一根迅速散離開來。
小史無法站穩,隨之滑入塘中。荷塘不寬卻深,小史不識水性,一波波塘水湧入口中。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全身。
他奮力撲動幾下,想要抓住蓮精,可惜精上滑膩,抓了幾次,手又被滑開。
語不成調的呼喊從水中傳來:“若……若林……救我……我……”
小史的視線在沉浮中不斷模糊,他望見若林焦急地站起身來,解開長衫,準備下來救他。自嘲的笑容自唇邊散開。
我一定是快要死了。若林看不見東西,怎會下來救我?
眼前動盪著的修長身影逐漸靠近,小史戀戀不捨地瞌上雙眼,只感心酸不已。
若林若林,我要是死了,從今往後,誰來照顧你?
若是蓮花有心,請你飛到我若林的手中……
意志逐漸模糊,道不盡的綿綿私語化作眼淚,一併溶入這塘中。雲際傳來天籟之聲,是天仙在低低哭泣嗎?
朦朧中,只聽到久違的熟悉聲音略帶沙啞地叫喚。
“小史……小史……”
若林的聲音?莫非我已經死了?
淡雅的水仙溶入呼吸,感覺被雙有力的臂膀抱離了荷塘。小史微微睜眼,看見若林近在咫尺,靈動雙眼,黑亮如星。
“若林……”一張口便湧出大口水來,“我沒有摘到蓮花,它要謝了,我不能讓你說話,不能讓你看見我了……”
靈動美目就在上方,若林將小史的臉頰貼於胸口。
“不會了,我已經能說話,能看到你了……”
手掌被人舉到唇邊,感覺到薄唇的微振。
“小史,我的眼睛和喉嚨已經好了……不信,你起來看看……我只是……只是一直封閉著自己……”
雲際的天籟之聲越發清晰,並非哭泣,而是輕聲吟唱。身心被灼熱的溫暖所包圍。無盡溫柔幾乎將他溶化。
若林,我的若林,能看到了……能發聲了……
一剎那,所有的惶恐、不安瞬間煙消雲散。纏繞一生的愛又重生到起點。
四唇相合,彼此的芬芳氣息瞬間交溶,帶著無盡的愛戀與蜜意,世間最風華絕代的傾世佳人,緊緊相系。
天邊如火般燃燒著,晚霞吻著夕陽,輕風吹掠,陣陣的蓮花清香,混合著漫山的水仙芬芳,所到之處,無不溫暖如春……
尾聲:
建興四年,(公元316年)愍帝司馬鄴於平陽被殺,西晉滅亡。次年三月,中宗司馬睿在建康稱王,次年即位,史稱“東晉”。
大興元年(公元318年),漢國國君劉聰駕崩,匈奴形勢急轉直下。
晉元帝司馬睿建立新朝,暫緩戰亂局面,派人四處打探前朝蓮王行蹤,不得去向。
唯有洛陽欒川時常仍會盛開血色的紅蓮……
終
附錄:
《周小史》——(晉)張翰
翩翩周生,婉孌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東。
香膚柔澤,素質參紅。團輔圓頤,菡萏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