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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你如何再逃,最終仍是逃不開我的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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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川居,竹扉暢開,小史心中疑惑,疾步走入。陳伯正頹然坐於桌邊,見他歸來,連忙上前拉住小史手求道:“少爺,我知你心地善良,是與主子真心相愛。可這紛擾亂世實在難容眷侶佳偶。現今鄴殿下一手遮天,朝廷、君臣即刻可換。主子已是辭官之人,不能自保。求你快些離開他,放他一條生路吧……”
小史頓覺不妙,四下一張望,不見他人,忙問道:“陳伯怎出此言?若林和小魚兒呢?司馬鄴來過川居了麼?”
陳伯仍拉住他的手,道:“小魚兒本是自由之身,我不忍見他小小年紀便捲入紛爭之中,已逐他離開此地。乘主子尚未回來,我才可與你說這些。如今,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少爺可捍動鄴殿下的心意,他對你看似並非兒戲。若主子落於他手中,那便不堪設想啊。我侍候主子幾年,深知他非但相貌脫俗於常人,為人也和善可親,不應就此夭折於亂世呀!”
小史知道定是司馬鄴已知曉川居所在,此次他不用強權,反到換用情感令他脫離退出。心中覺得無奈,好似即便躲至天涯,也覓不到一處容得下他與若林之地。
薄唇微啟,輕道:“可我對若林也並非兒戲……”
陳伯一聽,放開他的手,簌然下跪。小史一振,趕緊彎腰去扶。
“陳伯這是何苦?快快請起!”
陳伯一抬首,竟已老淚縱橫,嘆道:“我也知讓少爺這般做實屬大逆不道,可胳膊畢竟扳不過大腿,你真忍心見主子發生何事,橫臥於面前麼?”
小史倒吸一口氣,像被擊中了心中最大的弱點,夢裡的斗笠飛開的畫面又浮現於腦海。他怎可見若林有三長兩短?
屏息轉過身去,目睹著川居中的一糙一木,眼前的溫馨竟帶上了一層虛幻。小史剎時明白要真正擁有這份溫馨,並非逃避就可取得,只有獲取至高無上的權利,一切才會變得真實可觸。
將陳伯扶坐安穩,輕輕安慰道:“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
踩著留有餘溫的卵石小徑,最後再望一眼這心愛的別致小閣,小史緩緩走出川居。
烈日已逝,夕陽似血。他又向山下行去。
皇宮,我又回來了,回來討回我所失去的一切……
雖知步步皆在司馬鄴的掌握之中,小史卻冷冷一笑。不知往後究竟誰還處於誰的掌握?
又至山腳,他忽然想起所遇司馬時他說的話。進入洛陽,沒了離開時的繁華,雖不見紛繁戰火,可也處處盡顯蕭條。
一路不斷否定著心中的不安,小史沿著已顯冷清的街道向那依舊焦黑的廢墟靠近,它的周圍似乎仍裊裊地漂有青煙。
步伐不禁加快向前,一個熟悉的身影硬生生地跳入眼帘……
天突然間黑下來了,似將盡有的光芒壓抑成得一絲不剩——他看見若林靜靜站於廢墟前,四周的升起的青煙將他的身影拉得輕微搖晃。
“若林?”小史竭力克制住內心抽動,輕輕喚道。
若林轉過身,顯得一臉驚訝:“小史,你怎會來此?”
天空好似傳來悲泣之聲,是在催促他麼?
“來看看我家人,今日是他們的忌日。你可知道,我爹是京城有名的經商人士。家境寬裕,家中共有侍僕七十不下。我姐姐是位才貌雙全的女子,心腸也好。”小史笑得無邪,向他走去,每一步似都伴隨著破碎之聲,支離破碎。“你可否告訴我,這等好的人,為何卻要遭此橫禍?”
他笑著,聲音甜美似是幼童,可晶瑩的淚珠卻出賣於他,滾下美麗的臉龐。
若林的身體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望著他沒有言語。許久,才緩緩道:“殿下對你說了何事麼?”
心似被撕成一片一片,聽不見任何話語,小史腦中盤聚著懸掛於他面前的眾人屍體,一張張扭曲變型的臉展露了對死亡的無比畏懼。
“他們犯了何罪……你要這般做?”手捂欲裂的胸口,脫口問道。
風,輕輕捲起若林的青絲長發,美到令人迷醉。
“你爹前去匈奴與當地貴族通商,無意聽聞了殿下與之的全盤計劃。皇位未易,此事絕不可讓外人知曉。待我找到你爹,他已回至洛陽家中……”
“因此你就滅了我全家的口?”小史無法再聽下去,無法詳聞若林是以何等方式殺害他的親人。
若林的雙目凝視著那漣漪動盪美目,所有的哀怨、無奈剎那被勾起。他又何曾想殺這家人,將白綾扔於他們面前之時,他已認出了當日賜予一餐之恩的婉兒。
再她踢倒墊椅之前,曾向他哀求:“我只求你一事,我弟弟……他自小喪母,今日過後世上亦是再無親人。只求你莫殺他。他……不識字……什麼也不懂。”
“那你……那你當日知曉了我的姓名後,為何不殺我?”
那夜,將所有的賭注全下在名字的書稿上,原以為贏了,不料卻是變本加厲地向他討回。
若林不作聲,輕輕將他摟入懷中,感覺到那纖弱的身體輕顫一下。抬起他的下顎,溫柔地吻上那殷紅的唇瓣。
小史有些錯愕,但終究沒有拒絕,任若林啟開他的唇。
熟悉的懷抱以及親吻。帶著無盡憐惜與溫柔。舌尖纏繞上淡淡的咸,是誰的眼淚?
終於小史喘著氣忽地推若林,直直地注視著他,隨之從胸前取出一張書稿,上面是以清秀的楷體所書的“周小史”三字,若林的字。
“從今日起,我與你惠若林恩、斷、義、絕!”
一聲紙張的撕裂聲,書稿在指間分為兩半,小史將之棄於空中,不願再望那雙溫柔的眼睛,這令他忍不住想要吻上他的瞳眸,汲取其中甘美,滋潤自己乾裂的唇。
原諒我,若林,這一切,願你能懂。
轉過身,毅然遠去。仿佛聽到心中滴血之聲。迎面的風卷著塵沙凝固住他的眼淚。
總有一日,我會回到你的身邊。一旦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掀翻這晉代的江山,讓它付出更多於我十倍的痛心代價,屆時便再無人可阻撓我們……
萬籟似是皆已清靜,唯有這撕裂的書稿飛轉於地面,落至若林的白靴前,任纖長的手指將它重新拾起……
第二十三章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五月,匈奴新君劉聰令其兄劉曜率兵二萬七千人圍攻洛陽,以少勝多,晉軍十二戰皆敗,死傷三餘人。
嚴峻形勢令各路君侯雲集朝中共商戰事,看似個個憂心心忡忡,卻道人人身懷鬼胎。每日皆有離宮逃難的侍從、宮女被捉回處以極刑。但無人不知大戰在際,逃或不逃皆是生死兩茫茫,逃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因此逃離人數亦是有增無減。
此日司馬熾帶病在寢宮召集眾人,小史跟隨司馬鄴一同前去。
初回聿宮,小史望見褚楚冤恨的眼神,是在怪他言而無信,不守承諾。但他已心如止水,並不多加理會,為了那個心愿,他可負棄全天下之人。
入至司馬熾寢宮,小史一見若林,心中震動,怨他為何不留在川居待他回來,仍要入宮趟這壇渾水。雖是焦急,但他已歷練不少,表面仍不露色,靜靜站於司馬鄴旁邊。
眾人都已見過若林,不料朝中仍有此等絕色,不由都多看小史幾眼。
施笙乍見小史與司馬鄴站於一起,頓生鄙夷,不屑一瞟。
司馬熾見眾人皆到,環視一圈,輕輕咳道:“劉曜大軍已至西明門,派何人出征討伐為好?”
如今漢軍勢如破竹,屢戰屢勝,此等氣焰若是是帶兵討伐亦是勝算極少。眾人左右目視,議論紛紛。
施笙向前,道:“笙兒願前往西明門,討伐劉曜大軍!”
司馬熾方欲說話,忽然劇咳,司馬鄴想要上前卻被施笙似是無意地擋住,此舉當即令他大怒,臉上卻不顯分毫。
司馬熾停了咳嗽,緩上一口氣道:“笙兒長期待於宮中,這上陣殺敵可非同一般,朕看可否讓若林與你一同出戰?”
“不可!”施笙與小史異口同聲道,引得眾人皆向他們望去。
若林於一邊不語,小史心中似是火燎,他怎可見他落入劉曜之手。可方才的失態定已勾起司馬鄴警覺,雖是焦急也只好不再開口。
施笙與小史眼神一撞,隨後拱手向司馬熾道:“劉曜早已垂涎於若林,倘若派他去,必是羊落虎口。請皇上恩准只由笙兒一人前去。”
他此言語氣雖輕,卻帶著堅毅,全殿立即俱靜。
突然一個挺拔俊秀的身影緩緩向司馬熾靠來。金黃王袍,斯文儒雅,眉間又帶著幾分英氣,朝中官員不禁納悶此等風采,為何以去不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