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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自下傳來,小史轉過頭望見小魚兒在城樓下看著他們二人,心急火燎。不待思慮,直接彎弓搭箭,上了滿弦,箭如流星般向城樓上方she去。

    “不!不要!”小史尖叫著。

    只聽褚楚慘叫一聲,心口中箭,猛然倒於地上。他的前胸一片艷紅,除了心口那支箭外,還有方才插入腹中的匕首——最後一剎,他竟將刺入的方向朝向自己。

    小史呼喊著抱住血人一般的褚楚。傾刻,童年時奔跑於郊外的無盡歡笑統統浮現於腦海。

    他用手抵住他噴涌而出的血液,可它們仍是頑強地從手指fèng里溢流而出。

    “褚楚!你不要死,你答應我要去郊外放風箏,回家後姐姐還會給我們準備好多好吃的!”

    仿佛回到了過去,小史的手如同浸了血漿,而底下的心腦跳動仍在不斷減緩。

    “少爺,你看天上那隻風箏,是你放飛的麼?為何我永遠夠不到這風箏線?”褚楚舉起殘缺一指的手,指向天空。  

    小史悲不能言,眼睜睜看著它僵硬地垂落而下……

    小魚兒“登登”地跑上城樓,一看這情形,連忙跪倒在地:“我當他要加害予你,所以才……”

    “不怪你。”小史扯下衣衫,輕抹去褚楚臉上的血污:“他尋他去了……”

    雲層頂端似乎傳來悲泣之聲,嚶嚶作響,揮散不去……

    ※ ※ ※ ※ ※ ※ ※ ※ ※ ※

    他終於看了姐姐書稿上所寫的內容了。

    娘!

    連一點印像也沒有的娘居然是因生他難產致死。

    他是一個不祥之人,禍水紅顏。生辰之日即是全族人的忌日。

    小史臆測著司馬鄴藏起這些書稿的目的,片刻竟狂笑不止。

    “是怕我想不開麼?到頭來還是讓我這禍水滅了你整個天下……”  

    眼前的景致開始動盪,小史昏昏睡去,睡夢之中,又見到了那隻通體透亮的白狐。心中一驚,恍恍惚惚地竟摸自己身下的一條狐尾。

    “啊————”

    悽厲的尖叫喚來了小魚兒,小史抱住他就說:“我不是狐仙!不想害人的!”

    小魚兒誤she了褚楚,也很難過,輕抱著他安慰:“無人說你是狐仙,少爺多慮了。朝廷已垮,司馬睿來函邀你前去建康!”

    小史緩過神來,支起身子淡道:“司馬家受天命而興,滅了前浪,後浪繼上。他司馬睿若是有所覺悟,也不該來函邀我!”

    小魚兒點點道:“那我們就早些回川居吧!洛陽前幾個月正鬧雪災,不知欒川的瀑布有沒有被冰封!”

    “雪災?”小史驚問道。

    為何若林在家書中隻字未提?

    ※ ※ ※ ※ ※ ※ ※ ※ ※

    冬日的欒川一身銀裝束裹,沒有乘坐馬車,小史與小魚兒一路步行上山,也好細累加看看這闊別四年的怡人景致。  

    山中已多了不少人家,遠遠飄來一股清淡的水仙芬芳,小史定睛望去,只見一名少婦手捧一株盛開的水仙緩緩走來。

    “大姐,你這水仙是自己所種麼?”小史心情愉悅,上前問道。

    少婦見他俊美溫文,奈心道:“並非自家種的。是川居陳伯所送,他家中種了百株水仙,每年都會送一些給鄰里!”

    小魚兒將下巴往水仙上一揚,笑道:“原來是那老頭種的,惠大哥本來就有體香,又種上百株,豈不要香暈?”

    小史不與他打哈哈,又問少婦:“大姐,那川居之中,住的一老一少,如今他們過得如何?”

    少婦一愣,開口道:“我是四年前搬來欒川,川居向來只有陳伯一人居住,未曾見過他人呀!”

    “怎麼會呢?你沒見過一個帶有此花香味的公子麼?”小魚兒在一邊也著急起來。

    少婦搖搖頭,為證自己所說屬實,她向四周張望著:“陳伯剛剛還在此處,你們倘若不信,喚他出來問便是。”  

    小史一陣心顫,不再多言,飛奔著向川居跑去。

    竹門被突然推開,“吱”地發出聲響。清新的水仙芬芳撲面而來。

    仍是當年的石桌、竹椅。小史來不及細看,直接沖入廂中。

    “若林!若林……”他大聲喚道,跑遍了每個廂房,也未見一個人影。

    陳伯帶他出去了麼?

    小魚兒隨後趕來,二人又將整個竹閣尋了一遍。

    小史焦急萬分。大冬天的,陳伯和若林去哪了?

    “少爺,這是……”小魚兒翻出厚厚一疊書稿,翻了幾封,已經顫抖地全身皆軟。

    小史趕緊跑過去,拿起一看,水氣迅速迷濛雙眼,連咽喉也跟著哽塞住了。

    這厚厚一疊書稿上皆是清秀的楷體字跡,全是若林寫給他的家書。

    他翻到最後一封,落款日期竟已到建興七年。

    若林已將三年後的信全寫好了。莫非自己每月收到的平安家書也是他早早寫好的?為何他要一下子寫這麼多?  

    如同地面開裂瞬間掉入冰窟,小史眼前一黑頹然跪倒在地。他勉強撐著雙臂不讓自己摔倒,茫然道:“不會的!不會的!”

    兩張焦黑的紙片飛落至他面前,拼奏起來仔細看時,人已經怔住——上面模模糊糊寫有“周小史”三字。

    小史已經痴了。手指觸及這三字,如觸及某人脆弱的心靈。他知道這是哪一份,是被那他撕開、扔入風中的“周小史”。

    “這些家書好像都是幾日之間寫完的。”小魚兒陪著掉下眼淚來,哽咽地說不下去。

    “不會的!”小史慢慢轉過身來,央求道:“你告訴我,若林是每月寫家書給我的,是不是?”

    小魚兒想張口說話,卻發現小史的淚水已經滾落下來,染濕手中的書稿。

    腦中忽然浮現欒川山澗的情景,小史猛然起身,捧起全部的書稿,立刻沖了出去。

    小魚兒擔心他太過悲傷,追至竹閣外卻已不見小史的蹤影。竹林之中閃出一隻通體透亮的白狐,蹣跚走來。  

    見它瞳中的綠色正逐漸減淡,小魚兒蹲下身,輕輕撫摸。

    白狐掙扎顫抖,微微一動,竟橫臥在他身邊。

    小魚兒的心突然下沉,臉色大變,起身大叫:“少爺!少爺……”

    沉痛之聲迴旋山澗,卻被淹沒在寒冷的冰雪之中……

    飛奔至山涯頂端,漫山的晶亮之光,星星閃閃。崖壁上仿若相鑲著會發光的晶石,一股淡雅的水仙芬香穿梭山澗。

    小史望見遠處的絕壁之上好似站著一個熟悉修長身影,青絲秀髮翻卷著流蘇白袍,傾國又傾城。視線不禁又模糊起來。

    一副副悲慘的畫面貫穿於眼前:火舌肆意齧咬著那張絕麗的容顏,留下貪婪過後的痕跡;大風忽地吹起斗篷,小史仿若聽見了人間最大聲的歧笑……

    我已變異這司馬家的江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為何你卻棄我而去?為何不抱抱我?為何不帶我回家?

    遠處的身影漸漸模糊,小史似是聽到心中汩汩而流的滴血聲。心中唯一的神就此消失了,整個天好似崩塌一般。  

    淡雅的水仙開始濃郁,小史知道,這四年來若林都在掛念他。他無法發聲,無法辯物。唯有寄托在這一封封書稿上。

    抬起頭,天空浮現出在竹林初遇若林時的模樣,無盡溫柔,美侖美奐,勝過天仙。

    小史的笑容由嘴角撕裂開,猶如璀璨的蓮花。耳邊好似又傳來那邂逅時飛箭掠過的風聲,一陣又一陣連綿不斷的劇痛在胸腔中撕裂開來,火紅的鮮血從口中“撲”地噴涌而出,染紅了手中的書稿。

    一瞬間,勁風掠來,沾染著血液的書稿飛散山涯,好似朵朵盛開了血蓮,纏纏綿綿,飛繞於風中。

    “原來……這便是血蓮……”輕喃從蜿蜒溢血的唇中吐出,“若林,有你在的地方,我永遠不會哭泣……請你帶我回家……”

    一個美麗的身影隨之溶入於山色之間……

    山澗血蓮帶著無盡思念與愛戀飛旋而下,飄落至一個土色的墳頭,凌空飛舞,久久不願散去。

    一個老人雙手合十,跪於墳前。  

    “主子,你等到了……”

    漫天血蓮懸浮於天涯,仿佛沾紅了一方天空,飛過之處,無不溫暖如春……

    建興四年,(公元316年)愍帝司馬鄴於平陽被殺,西晉滅亡。次年三月,中宗司馬睿在建康稱王,次年即位,史稱“東晉”。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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