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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無雙心頭猛地一跳,看向那光亮的盡頭,一抹挺秀儒雅的身影就淡淡立在月下。所有的月華似也不及他周身的風華。
她垂下眼眸,長袖之中,雙手忍不住緊緊相握。腹中的孩子似也感覺到母親的不安與悽然,微微踢了一下。
心底的苦與累忽地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奔涌而出。她死死揪住手中的繡帕,生怕自己就這樣崩潰在他的面前……
近了,近了……終於竹轎就停在他的跟前。
燈光照出他的側面,依稀就是那夢中從容俊雅的男子,他總是如此,心有韜略,江山天下,不過是他心中的一盤棋局。
一雙修潔的手伸向她,聶無雙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卻伸出手扶著楊直的手,吃力地出了轎子。
空落落的手心就晾在了冰涼的夜風之中。蕭鳳溟面色如常地看著面前的聶無雙,但是額角隱約的跳動卻泄露了他心中的波濤滾滾。
“無雙……拜見皇上。”聶無雙微微行了半禮,看著蕭鳳溟,淡淡道:“多謝皇上願意見無雙。”
“你……”蕭鳳溟只說了這麼一個字,接下來卻再也找不到任何言語。
聶無雙扶著楊直的手,看著天上朗月,呼出一口氣:“皇上就這樣站著與無雙說話嗎?”
她扶著酸痛的腰,對他淡淡道:“無雙累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到閉上眼都能描摹的容色,她就站在他的跟前,眉眼依稀,容色如月下白蓮,連懷孕都無法令她的美折損一分,反而因為有孕而令她周身洋溢著濃濃的母愛。
曾經的怨與恨就在她這一句中消逝無影蹤。
她是聶無雙,她真的是聶無雙,不是夢,不是那百戰方歸的夢中那一抹捉摸不定的芳蹤。
眼底灼熱,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卻是無法言說。蕭鳳溟看著她隆起的腹部,心中已是一地繁雜。他沉默轉身,在前面引路。
一方帳子就在不遠處,荒郊野地,這是破軍嶺與潁州城路程的一半之地。他看著她走得極慢便耐心在前面等著。
帳簾落下,擋了外面的夜間寒風。
聶無雙笨拙地坐下,這才打量帳中的四面。他安排得很好,路上的燈籠引路,還有這溫暖而馨香的帳子,想必他也花了不少心思。
蕭鳳溟撩袍坐在她對面,兩道目光在燈下交匯,都各自心中不由一顫。
聶無雙垂下眼帘,低聲嘆道:“許久不見皇上,皇上還是風采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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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潁州城(三)
蕭鳳溟好不容易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怔怔看著面前的茶盞,許久才道:“你倒是瘦了。”
他的聲音一如往昔,醇厚而帶著金玉相撞的矜貴,熟悉得令她心悸。
瘦了,如何能不瘦?每日對著各種各樣的朝臣,對著高高疊起的奏章,面對南征北伐的戰報,她如何能不比黃花瘦?累
她苦笑一聲,岔開話題:“皇上接下來要打算怎麼做?長驅直入?攻破應京?”
蕭鳳溟為她添了熱茶,淡淡道:“你覺得朕會怎麼做?”
聶無雙聞言沉默,面前茶香裊裊,沁入心脾,是她在宮中最喜歡喝的“松針雲霧”,他總是如此,溫柔而體貼,事事俱到。他是個好皇帝,也是她見過最堅決的男人。
他的皇圖霸業,他的江山萬民,兜兜轉轉終究是他的,誰也奪不走。
她如何能再怨他?明明知道他本就該如此。他的問,她已是無言以對此時。他能攻破破軍嶺就能攻破潁州城,一路南下,攻破應京是早晚的事。更何況各地的藩王群起,聽聞蕭鳳青南征齊國,要不是她大力囤兵早就群起圍攻應京。
現在的應國,群雄紛起,亂局紛紛。
這一場亂世,該是怎麼樣一個結局……
有暖意撲來,她抬眸,卻見面前蕭鳳溟在她身邊放了一個炭盆。悶
“山間寒冷,朕……”他忽地無言。他猶記得她懼寒,卻一時忘了她身上的寒症已經好了。
淚忽的落下,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任由淚水紛紛滾落衣襟。蕭鳳溟沉默看著她,忽地伸手握住她顫抖的手,那麼緊,似一輩子不再放開。
“無雙……”他沉重長嘆一聲,將她摟入懷中。熟悉的龍涎香幽幽縈繞鼻間,這一切似夢還是幻,在潸然淚下中,她再也分不清真與假。
兩隻手交握,在昏暗搖曳的燭火下,她伏在他的懷中,淚零落如雨。
帳影映出兩人相擁的身影,山間風聲嗚咽,似也在為兩人哭泣。遠遠樹下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抹清朗如月的身影,長衣寬袍,清俊儒雅的面上帶著深深的痛色。
“無雙……”他輕輕地長嘆一聲。
隨後慢慢轉身走進了黑暗中,漸漸遠去,不再回頭……
……
身上繁複的鳳服艷得仿佛要灼傷她的淚眼,什麼皇后,太后,褪去一身虛無的榮耀,她不過是一介柔弱無依的女子,渴望愛,渴望夫妻和睦,子孫繞膝的女子。
在他面前,所有的苦與累,都仿佛放下,她漸漸收住哭聲,看著面前的蕭鳳溟,終於緩緩說道:
“臣妾自知罪該萬死,但是這干係到了十幾萬將士的性命……”她抬起淚眼,看著沉默的蕭鳳溟,哀哀地說道:“臣妾知道皇上一定會攻入京城,今夜來,臣妾想要與皇上達成一個盟約。”
蕭鳳溟看著她,沉靜的面上仿佛隱了無數她猜不透的思緒。
“盟約?”他定定看著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哀傷:“皇帝不會與妃嬪結成盟約,更不會與叛臣締結盟約。”
聶無雙聞言,心中漸漸沉了下去。
可是下一刻,他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似還帶著顫抖:“可是蕭鳳溟會給聶無雙想要的一切……”
聶無雙猛地抬起頭來。
“你說吧,你想要什麼?”蕭鳳溟眼中漸漸綻出柔和,似春水流波,恍惚之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夏日炎炎的上林苑,他賜給她的一支青蓮,用木盒小心安放,他說過,他心中只有這一枝傾世青蓮。
“臣妾願交出兵權,只要皇上赦免了他們謀反之罪。”
“准。”蕭鳳溟淡淡道。
“退役後三畝良田是臣妾許給他們的安身立命的酬勞,請皇上法外開恩,不收回他們的田地。”
“准。”
“宮中一干人等,都是身不由己,請皇上赦了他們服侍叛臣之罪。”
“准。”
“柳宇誠此人忠君愛國,是臣妾為了安朝堂,逼他出仕為相,請皇上赦了他的罪……”
“准。”
……
昏黃柔和的燭火下,她慢慢地說,他淡淡地回答,一如在宮中,他與她促膝暢談,朝堂江湖,正史野聞,兩人俱是博聞強識之人,一聊都到了深夜方安歇。那樣的歲月已經一去不復還了,可是如今這靜謐的一刻,卻令人仿佛又回到往昔,心頭溫暖微漾,只盼歲月流長,再也不要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