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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鳳溟揉了揉緊繃的眉心,嘆道:“是不是朕對她的寵愛太過了,所以讓她迷失了本心?”
聶無雙心中一沉,美眸中的神采一黯:只有對抱有希望的人身上,才有失望。在蕭鳳溟的心中,他依然對雲妃抱有希望,所以他現在才會這樣失望。換句話說,也許蕭鳳溟是真心喜歡雲妃,即使他知道她任性,嬌氣,小心眼,甚至清高得可笑。
可是也許只有這樣一個在整個後宮看起來並不適合當寵妃的女人,才真正能令深沉從容的他敞開心防。
聶無雙怏怏地回答:“臣妾不知,不敢妄自猜測。”
蕭鳳溟察覺到她的不高興,收了面上的惱火,溫柔一笑:“你在不高興?”
“臣妾不敢。”聶無雙勉強笑道:“臣妾自知比不上雲妃娘娘,自然不會生氣。”
蕭鳳溟自然知道她口不對心,笑了笑:“朕知道你受委屈,你的位份是低了點,從今日起,升為婕妤,‘永華殿’中一併事務,楊直都直接向你稟告由你定奪,不必再請示尚宮都監。怎麼樣?”
他問,怎麼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俊朗的眉眼一如往昔帶著寵溺,明黃龍袍上的五爪金龍明晃晃刺著她的眼睛。聶無雙忽然覺得喉間似有一根魚骨卡著,一吞就刺得喉嚨極其不自在。
那一聲“臣妾謝皇上隆恩。”忽地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賜她為婕妤,從今以後,她就可以對外自稱本宮,奴婢對她的稱呼就可以不用直呼其姓,聶美人、聶美人地叫。從今往後——她就是聶婕妤。
可是,他的賞賜那麼漫不經心,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封號。是故意提醒她的身份,還是真的忘記了?
也許這一切真的不再重要。因為她忽然發現他的心遙遠得看不見一點邊際。
聶無雙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絲自嘲,終於慢慢說道:“臣妾謝皇上隆恩。”
……
聶無雙回到了“永華殿”宮人們紛紛賀喜,林公公帶來蕭鳳溟的正式旨意,恭喜道:“恭喜婕妤娘娘了。皇上對婕妤娘娘的傷勢十分關心,還賜了不少傷藥給婕妤娘娘。”
聶無雙面上滿是笑容:“林公公客氣了,麻煩林公公向皇上說,臣妾謝過皇上的賞賜。”
林公公又說了一會話,才笑著離開。聶無雙看著他走了,這才坐在窗邊的書案前默默臨字。自從為高太后抄佛經之後,她慢慢養成了練字的習慣,每每心煩就臨帖揮墨,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練各種心儀的字體,又能讓自己心緒慢慢平靜。
不知什麼時候楊直走了進來,稟報導:“啟稟娘娘,皇上去了‘來儀宮’。”
聶無雙淡淡道:“皇上做事面面俱到自然會去‘來儀宮’為先前錯怪皇后娘娘而陪不是。”
楊直看了她一眼,再看一旁寫廢的紙團,問道:“晉封為婕妤,娘娘似乎並不高興?”
聶無雙冷冷一笑:“這個婕妤不過是他用來安撫本宮的無用賞賜。一位妃子如果要因為另一位妃子的犯錯才能得以晉封的話,這個賞賜又有什麼值得欣喜的呢?”
楊直微微轉念,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長嘆一聲:“來日方長。”
聶無雙停下手中的筆,久久不肯落筆。
來日方長?
紅顏易老,恩愛涼薄。當時她為睿王側妃尚且不信蕭鳳青能寵愛她,進而為她報仇,此時,她又怎麼能寄希望一位有後宮佳麗三千,深藏不露的君王呢?
光潔的額上冷汗熱汗慢慢冒出,楊直看出她的不對勁,上前擔憂地問:“娘娘怎麼了?”
聶無雙抬起眼來,美眸幽幽地看著他:“楊公公,你是不是覺得本宮對皇上有不尋常的希冀?”
所以他才會假借蕭鳳青的口吻試探她,是不是因為嫉妒而觸怒雲妃,是不是愛上了蕭鳳溟。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蕭鳳青會問這個問題,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知道自己跟蕭鳳溟平日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誰才是她身邊看得最清楚的人,誰就是問她這個問題的人。
楊直直視聶無雙的美眸,不慌不忙地道:“是。娘娘聰慧過人,奴婢的確是覺得娘娘太過寄希望與皇上。”
“皇上在孩童的時候就深得高太后的賞識,當時一干有能力才幹的皇子都不入高太后的眼,除了他們都有良好的母家背景,不容易操縱外。他們敗給皇上的原因,是他們城府都不如皇上深。試問,一個小小的孩童尚懂得隱忍,面對親生母親被人呵斥責罵如卑賤的奴僕,怎麼不會動容?不是因為他愚鈍,而是他更懂得積蓄力量。”
“奴婢在宮中十幾年,看了太多。皇上不容易動情。當娘娘想讓皇上愛上您的時候,也許自己的心都不知會丟在哪裡。”
“皇上如果真的要攻打齊國,唯一的原因不是因為娘娘想要報仇,而只會是他的確需要這樣做。”
……
聶無雙聽著楊直的話,背後猛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所謂旁觀者清,什麼時候假戲也會參雜了半真半假的情愫。又或許,她根本被他的溫柔所迷惑,以為自己努力就能爬上他的心房,牢牢掌控他的喜怒哀樂。
歷史上權傾天下的妃子,無一例外都是捕獲了皇上的心,可是自己真的能打敗各種妃捕獲蕭鳳溟的心嗎?
她連一個不夠聰明的雲妃都比不上!這個事實又一次震醒了她。
她和他太過相似。她虛情,他假意。她努力在後宮站穩腳跟,自以為用爭那三千寵愛的手段之後,他可以為她步步沉淪,卻不知他早已把全局看得通透明白。她不過是他棋局上一個可以隨意丟棄把玩的棋子,他可以把她放在掌心,溫柔愛撫,也可以隨意推她到風口浪尖,任由她沉浮。
今日沒有封號的婕妤就是一個預兆。事實提醒著她,自己還不如被貶入冷宮的宛美人。起碼也許他曾真心為宛美人取了一個“宛”,這樣美好的字。
聶無雙擦了額上的冷汗,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再糟糕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可是心裡有一個地方卻在拼命叫囂。手上的毛筆因為停在空中許久,“滴答”一聲,一滴濃黑的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楊直嘆息了一聲:“可惜了一副好字。”
聶無雙長吁一口氣:“此時補救還算來得及。還不算晚。”她順著那滴墨汁,慢慢畫出了一支傲然的梅花……
烏金西墜,聶無雙用過晚膳,扶了楊直的手慢慢向上林苑旁的花園中走去散步,如今楊直已是她宮中的主事,自然隨侍左右。德順也被提為“永華殿”中的副總管,一向笑嘻嘻的臉上,接過聶無雙的賞賜時依然笑得喜氣。
如今天已是八月下旬,宮中落匙的時辰推後不少,宮中的宮人經過一天辛苦勞作之後都習慣尋個陰涼的地方乘涼,妃子也無一例外,用過晚膳,都紛紛出來乘涼。
聶無雙一路走去,含笑與幾位妃子寒暄。寒暄之後,又得體地歉然告辭。聶無雙一路走,路徑漸漸宮人稀少。過了一會,楊直提醒:“娘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