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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無雙不回頭,沉默攏了攏狐裘。在這承華宮中,所有人都對她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照顧得無微不至。可這樣的戰戰兢兢,就如一床綿實的被將她密密覆蓋起來,掙脫不得,也輕易地,就覆了她眼前為數不多的希冀。
承華宮外侍衛林立圍如鐵桶。
這是飛鳥只進不出的地方。
這不是冷宮,卻比冷宮更令人絕望。
她每日所做不過就是睜眼等著天黑,然後再從天黑等到天亮。與自己下棋,與影子孑然相對。銅鏡中容顏依稀,只是心已蒼老。
她不知自己要等多久,也不知自己能等多久。一日日等待,卻不知自己要等待什麼。這樣的絕望,似死水把她淹沒……
她看著窗外寒雨淅瀝,陷入恍惚的沉思。
曾經的春雨澆滅了她所有信仰,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轉眼舉起屠刀,滿眼血腥令她甘願墮落成魔。誓言還未實現,五年後,她竟又重蹈覆轍,只是這一次,再無當年的不屈傲骨,也無當年重頭再來的希望……悶
她看著柔軟白皙的手掌,慢慢握緊,這一手的孽,她竟是自己造下……
她忽地吃吃笑了起來,笑得眼中水光點點,笑得一旁的宮女看得毛骨悚然。她正要上前去問,忽地,有內侍匆匆進來,跪下道:“啟稟……皇后娘娘,敬貴妃求見。”
求見?多麼可笑?現在的她還有什麼資格准許誰來覲見?
聶無雙停了笑,看著他,反問:“她能進來這承華宮?”
不得不驚訝,這承華宮中早就無人敢進,也無人能進。敬貴妃的求見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蕭鳳溟默許。
內侍微微尷尬:“敬貴妃有皇上的口諭。許見。”
許見……這就是他的原話。她幾乎能想像他說這句話的漠然清淡,眼底的淚陡然滾落,幾日不哭,卻在聽見他的口諭之時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原來,自己已經這般卑微,卑微踐入塵土,只求能親耳聽到他一字半言。
“宣——”她猛地轉身,藉以拭去眼角的淚,淡淡道。
……
敬貴妃心驚肉跳地走進承華殿中,這不是她第一次進這裡,但是卻是第一次令她渾身發寒。裡面奢華的擺設依舊,只是所有的宮人都陌生得難以辨認,她幾乎疑心自己走錯了地方。
心中戰戰兢兢,她面上竭力保持鎮定。直到,她看見那窗前立著的襲傾城身影,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那身影瘦了許多,孑然孤立,似已在窗前站了許久,只等著有人喚她。
敬貴妃心頭一黯,跪下道:“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聶無雙慢慢轉過頭,看著她。輕聲一嘆:“你來做什麼?”
她上前扶起敬貴妃,只一句,敬貴妃面上已帶了淒色:“臣妾來看皇后娘娘。”
聶無雙看著她落淚,淡淡一笑:“敬貴妃哭什麼?本宮好好的……”
雲淡風輕的話無端令人覺得心酸,敬貴妃越發淚落得急:“什麼好好的!皇后何必騙人!那承華宮外那麼多侍衛……”
她還要再說,唇上一涼,聶無雙已捂住她的唇,不讓她再說出一句。
敬貴妃看著她慢慢搖頭,只能垂淚,岔開話題:“娘娘吃的可好?夜裡會不會冷?……”
她每問一句,聶無雙都耐心地道:“好。都好。”
說道最後,她已是詞窮,只能暗自抹淚。
聶無雙看著敬貴妃,輕嘆一聲道:“今日我聶無雙承敬貴妃姐姐前來看望,心中已是無憾,姐姐回去吧。”
她說罷推開敬貴妃的手,美眸中神色複雜難辨:“我自身難保,不能再拖累你一分。”
敬貴妃無言地看著她,心中千萬句話,卻不知該怎麼說起。半天,她顫著唇:“不管娘娘信與不信,今日我來,不過是看望知心姐妹,什麼連累,休要再提!”
聶無雙一怔,她從不知明哲保身的敬貴妃卻是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甘願冒著被牽連的干係,只為看她好不好。
她已冰冷的心漸漸暖了起來,一點點熱熱的血氣漸漸流動。總算還有一個人,願意對她真心相待。
敬貴妃見她眸色轉暖,握了她的手,流著淚安慰道:“我不知你犯了什麼事,但是知道這次一定難以善了,否則皇上不會這般……若是你真的當我是姐姐,今日你一定要聽我一句勸,這世上沒什麼是過不過的坎,熬過了,就是另一番天地。”
她的話斷斷續續。聶無雙眼中漸漸浮起水光,眼前漸漸迷濛,五年前的那個雨夜,也有一雙溫暖的手握著她冰冷的手,嘮嘮叨叨地勸。
“姑娘啊,人生在世,好死不如賴活著,……”
世事竟這般重複巧合得令人不知如何開口言說。
她的淚終於滾落,一點一滴,落在敬貴妃的手上,她看著敬貴妃,淚流滿面:“姐姐,你不明白,這一次,是真的無計可施。”
“這是我造的孽,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你不明白,這一次,真的不會有另一番天地……”
敬貴妃被她的絕望深深震住心神。
聶無雙半掩了面,推開她:“姐姐,你走吧。好好照顧大皇子,你若是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自己孩子的前途。我這般不祥的人,你最好不要再見。”
她說罷,轉身走入內殿,淡淡對宮人道:“送敬貴妃!”
敬貴妃看著她消失的身影,終是黯然離開。
……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在棲霞關傳來一道捷報。聶明鵠髮奇兵夜襲齊軍,一舉退敵一百里!
棲霞關暫時保住了。應國朝堂所有朝臣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蕭鳳溟依然未恢復早朝。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一切都不是他願意關心的事。
聶明鵠擊退齊軍,淙江一帶的戰事又多了幾分變化。兩國軍隊互有攻守,勝負未明,前路難卜。誰也不知這場仗到底要走向什麼方向。
在這奇怪的氣氛中,應國的朝臣們開始聽聞到了一絲半點隱約的流言,終於他們似驚醒一般,把目光漸漸放在稱病在府中的大將軍王——蕭鳳青。就像是一場喧譁陡然寧靜,所有的呆滯的目光剎那間轉向那喧譁寂靜的中央。
應國與齊國戰事這般吃緊,他為何稱病不出?而皇上為何又沒有任何表示?難道不是應該派上當初攻下秦國的蕭鳳青?
晦澀難辨的流言風一般頃刻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傳遞著,所有的人心照不宣地紛紛猜測其中的內情。直到,有宮中傳來一個已經滯延了許久的消息:皇后聶氏被囚禁在承華宮中!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想不通的關鍵被這個消息一擊,紛紛貫通。各種各樣的猜測開始如野糙一般瘋狂滋生在應京中的各個角落。
流言,還是流言……整個應京,無人不暗自議論。無形的流言似海cháo,一浪高過一浪,一天過後,就又多了幾個版本。朝臣們無事在家,在這微妙的局勢中嗅出了不一樣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