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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一個丫鬟來說:“老太太那裡傳晚飯了。”趙夫人忙攜了春花出後房門,
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是一條南北小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廳,北邊立著
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趙夫人笑指向春花道:“這是你趙雲秀姐姐的屋子。回來你好往這裡找他去,少什麼東西只管和他說就是了。”這院門上也有幾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趙夫人遂攜春花穿過一個東西穿堂,便是楊母的後院了。於是進入後房門,已有許多人在此伺候,見趙夫人來,方安設桌
椅。楊興國之妻胡氏捧杯,雲秀安箸,趙夫人進羹。楊母正面榻上獨坐,兩旁四張空椅。雲秀忙拉春花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下,春花十分推讓。楊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們是不在這裡吃飯的。你是客,原該這裡坐。”春花方告了坐,就坐了。楊母命趙夫人也坐了。梅花姊妹三個告了坐方上來,梅花坐右手第一,桃花第二,芙蓉第三。旁邊丫鬟站著,雲秀立於案邊;外間伺候的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飯畢,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
日王家教女以惜福養身,每飯後必過片時方吃茶,不傷脾胃;今春花見了這裡許多規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隨和些,接了茶。又有人捧過漱盂來,春花也漱了口,又盥手畢。然後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楊母便說:“你們去罷,讓我們自在說說話兒。”趙夫人遂起身,又說了兩句閒話兒,方和胡氏、雲秀二人去了。
楊母因問春花念何書。春花道:“剛念了《五經》。”春花又問姊妹們讀何書,
楊母道:“讀什麼書,不過認幾個字罷了。”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報導:“世寶來了。”春花心想,這個世寶不知是怎樣個人呢。及至進
來一看,卻是位青年公子:頭上戴著束髮玲玲黃金冠,齊眉勒著紅布上寫努力金字抹額,
一件白衫上秀團花,束著紅絲銀線繡成白腰帶,外罩黑色錦緞褂,登著牛皮粉底小靴。面若案上未烤白面燒餅,色如桃花,鬢如烏碳,眉橫兩道,鼻走一條大路,睛放電光,嬉笑無常,見美人脈脈含情。項上一條大金鍊,又有一根紅絲絛,繫著一塊鵝卵石。春花見了便大吃一驚,心中想道:“好生奇怪,真是一表人才。”只見這世寶向楊母請了安,楊母便命:“去見你娘
來。”即轉身去了。一回再來時,已換了衣服,頭上周圍一轉的短髮都結成小辮,
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髮,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腳。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大金鍊子、鵝卵石、
下面半露松綠撒花綾褲,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傅粉,唇
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若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有詩曰:
無事生非有主張,遛狗鬥雞戲姑娘。天生容顏英俊貌,
懶讀詩書光蔭耗。
風月場中狀元郎,
花錢使性手段強。
卻說楊母見他進來,笑道:“外客沒見就脫了衣裳了,還不去見你妹妹呢。”
世寶早已看見了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孩,便料定是王姑媽之女,忙來見禮。歸了坐細看時,真是與眾各別。只見:
兩彎似皺非皺柳葉眉,含笑帶悲杏仁眼。面中愁容惹人憐,嬌態病容。
淚光點點,嬌喘嗯嗯。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隨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世寶看罷,笑道:“這個妹妹我好喜歡。”楊母笑道:“別胡說了,她是你妹妹呢”
世寶笑道:“就娶了不是更好,心裡歡喜”楊母笑道:
“好,好!這麼更親近了。”
世寶便走向春花身邊坐下,又細細看,因問:“妹妹可曾讀書?”春花
道:“不曾讀書,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世寶又道:“妹妹尊名?”
春花便說了名,世寶又道:挺不錯”春花道:“那有。”世寶笑道:“我送妹妹
兩句話”桃花便道:“快閉嘴吧”世寶道:“詩經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
桃花笑道:“你就知道這兩句”世寶笑道:“我還會《四書》,看的書多著呢
”因又問春花:“可有石沒有?”眾人都不解。春花便想道:“因他有
石,所以才問我的。”便答道:“我沒有石。你那石也是件稀罕物兒,豈能人人皆有?”世寶聽了,登時發作起狂病來,摘下那石頭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破玩意,要它何用。”嚇的地下眾人一擁爭去拾那塊鵝卵石。
楊母急的摟了世寶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世寶滿面淚痕哭道:“家裡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兒;如今來了這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楊母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石頭來著。因你姑媽去世時,捨不得你妹妹,無法可處,遂將他的石頭帶了去,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的孝心;二則你姑媽的陰靈兒也可權作見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說沒有,也是不便自己誇張的意思啊。你還不好生帶上,仔細你娘知道!”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世寶聽如此說,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