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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符水的,也有薦僧道的,也有薦醫的。他叔嫂二人一發糊塗,不省人事,身熱如火,在床上亂說。到夜裡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將他叔嫂二人都搬到趙夫人的上房內,著人輪班守視。楊母、趙夫人、陳夫人並張姨媽寸步不離,只圍著哭。此時楊少海楊少江又恐哭壞了楊母,日夜熬油費火,鬧的上下不安。楊少海還各處去尋覓僧道。楊少江見不效驗,因阻楊少海道:“兒女之數總由天命,非人力可強。他二人之病百般醫治不效,想是天意該如此,也只好由他去。”楊少海不理,仍是百般忙亂。

    看看三日的光陰,雲秀姐世寶躺在床上,連氣息都微了。合家都說沒了指望了,忙的將他二人的後事都治備下了。楊母、趙夫人、楊德官、靜兒、梅香等更哭的死去活來。只有王姨娘外面假作憂愁,心中稱願。

    至第四日早,世寶忽睜開眼向楊母說道:“從今已後,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發我走罷。”楊母聽見這話,如同摘了心肝一般。王姨娘在旁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捨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裡,也受罪不安——”這些話沒說完,被楊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頭的混帳老婆!怎麼見得不中用了你願意他死了,有什麼好處你別作夢!他死了,我只和你們要命!都是你們素日調唆著,逼他念書寫字,把膽子唬破了,見了他老子就像個避貓鼠兒一樣。都不是你們這起小婦調唆的這會子逼死了他,你們就隨了心了!——我饒那一個?”一面哭,一面罵。楊少江在旁聽見這些話,心裡越發著急,忙喝退了王姨娘,委宛勸解了一番。忽有人來回:“兩口棺木都做齊了。”楊母聞之,如刀刺心,一發哭著大罵,問:“是誰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來打死!”鬧了個天翻地覆。  

    忽聽見空中隱隱有木魚聲,念了一句“南無解冤解結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兇險的,找我們醫治。”楊母趙夫人都聽見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尋去。原來是一個道士。那道士是怎的模樣但見:

    眉若朗星發盤頂,面若美玉紅雲生。

    一襲道袍脫凡塵,手持佛塵步祥雲。

    楊少江因命人請進來,問他道:“在何山修道?”那道笑道:“長官不消多話,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來醫治的。”楊少江道:“有兩個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現有希世之寶,可治此病,何須問方!”楊少江心中便動了,因道:“小兒生時雖帶了一塊石來,上面刻著‘風塵石’,然亦未見靈效。”那僧道:“長官有所不知。那石頭原是靈的,只因為聲色貨利所迷,故此不靈了。今將此石取出來,待我持誦持誦,自然依舊靈了。”楊少江便向世寶項上取下那塊石來,遞與他。那道士擎在掌上,長嘆一聲,道:“紅塵一別十餘載。人世光陰迅速,塵緣未斷,奈何奈何!可羨你當日那段好處,然後嘴裡不知道念些什麼經卷,念畢,又摩弄了一回,說了些瘋話,遞與楊少江道:“此物已靈,不可褻瀆,懸於臥室檻上,除自己親人外,不可令陰人沖犯。三十三日之後,包管好了。”楊少江忙命人讓茶,那道人已經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雲秀姐世寶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漸漸醒來,知道餓了,楊母趙夫人才放心了。眾姊妹都在外間聽消息。春花先念了一聲佛,張敏笑而不言。梅花道:“敏姐姐笑什麼?”張敏道:“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度化眾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說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時春花紅了臉,啐了一口道:“你們都不是好人!再不跟著好人學,只跟著雲秀丫頭學的貧嘴賤舌的。”一面說,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欲知端詳,下回分解。

    第27章

    世寶養過了三十三天之後,不但身體強壯,亦且連臉上瘡痕平復,仍回梧桐園去。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近日世寶病的時節,楊世仁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守,晝夜在這裡,那紅杏同眾丫鬟也在這裡守著世寶。彼此相見日多,漸漸的混熟了。紅杏見楊世仁手裡拿著塊絹帕,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不料那道士來過,用不著一切男人,楊世仁仍種樹去了;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猶豫不決、神魂不定之際,忽聽窗外問道:“姐姐在屋裡沒有?”紅杏聞聽,在窗眼內望外一看,原來是本院的個小丫頭小燕,因答說:“在家裡呢,你進來罷。”小燕聽了跑進來,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在院子裡洗東西,世寶叫往王姑娘那裡送茶葉,梅香姐姐交給我送去。可巧老太太給春花姑娘送錢來,正分給他們的丫頭們呢,見我去了,春花姑娘就抓了兩把給我。也不知是多少,你替我收著。”便把手絹帕打開,把錢倒出來交給紅杏。紅杏就替她一五一十的數了收起。

    小燕道:“你這兩日心裡到底覺著怎麼樣依我說,你竟家去住兩日,請一個大夫來瞧瞧,吃兩劑藥,就好了。”紅杏道:“那裡的話好好兒的,家去做什麼?”小燕道:“我想起來了。春花姑娘生的弱,時常他吃藥,你就和他要些來吃,也是一樣。”紅杏道:“胡說,藥也是亂吃的?”小燕道:“你這也不是個長法兒,又懶吃懶喝的,終久怎麼樣?”紅杏道:“怕什麼還不如早些死了倒乾淨。”小燕道:“好好兒的,怎麼說這些話?”紅杏道:“你那裡知道我心裡的事!”小燕點頭,想了一會道:“可也怨不得你。這個地方,本也難站。就像昨兒老太太因世寶病了這些日子,說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處還香了願,叫把跟著的人都按著等兒賞他們。我們算年紀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麼也不算在裡頭我心裡就不服。梅香那怕她得十分兒,也不惱她,原該的。說句良心話,誰還能比她呢別說她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氣荷露彩霞他們這幾個都算在上等里去,伏著世寶疼他們,眾人就都捧著他們。你說可氣不可氣?”紅杏道:“也犯不著氣他們。俗語說的:‘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誰守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這兩句話不覺感動了小燕心腸,由不得眼圈兒紅了,又不好意思無端的哭,只得勉強笑道:“你這話說的是。昨兒世寶還說:明兒怎麼收拾房子,怎麼做衣裳。倒像有幾百年熬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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