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
只見張敏梅花正在那邊看鶴,見春花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又見世寶
來了,梅花便笑道:“世寶哥哥身上好了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世寶笑道:“妹妹,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梅花道:“世寶哥哥,你往這裡來,我和你說話。”世寶聽說,便跟了他,離了張敏和春花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梅花因說道:“這幾天,老爺沒叫你嗎?”世寶笑道:“沒有叫。”梅花道:“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來著。”世寶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我。”梅花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候,或是好字畫,好輕巧玩意兒,替我帶些來。”世寶道:“我這麼逛去,城裡城外大廊大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總不過是那些金、玉、銅、磁器,沒處撂的古董兒,再麼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梅花道:“誰要那些作什麼!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兒,竹子根兒挖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子兒,就好了,我喜歡的了不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兒似的搶了去了。”世寶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幾吊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兩車來。”梅花道:“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有意思兒又不俗氣的東西,你多替我帶幾件來,我還像上回的鞋做一雙你穿,比那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世寶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故事來了:一回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做的?’我那裡敢提妹妹,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的生日舅母給的。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麼了。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做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梅香,梅香說:‘這還罷了,王姨娘氣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親兄弟,鞋塌拉襪塌拉的沒人看見,且做這些東西!’”梅花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你說,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做鞋的人麼楊世元難道沒有分例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閒著沒事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他瞎氣。”世寶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裡自然又有個想頭了。”
梅花聽說,一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塗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下賤的見識。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論理我不該說他,但他忒昏憒的不像了!還有笑話兒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買那些玩的東西,過了兩天,他見了我,就說是怎麼沒錢,怎麼難過。我也不理。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來,說我攢的錢為什麼給你使,倒不給楊世元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說著,只見張敏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別人,且說體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著,梅花世寶二人方笑著來了。
世寶因不見了春花,便知是他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他的氣息一息再去也罷了。”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花,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嘆道:“這是他心裡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等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他。”說著,只見張敏約著他們往後頭去。世寶道:“我就來。”等他二人去遠,把那花兒兜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和春花葬桃花的去處。
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聽那邊有嗚咽之聲,一面數落著,哭的好不傷心。世寶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屋裡的丫頭,受了委屈,跑到這個地方來哭?”一面想,一面停住腳步,聽他哭道是:
小橋流水綠柳青,落花飄蕩自□□。
眾人歡樂我獨愁,自坐溪邊猶如囚。
雙親駕鶴歸極樂,思想成病將藥喝。
閒來無事埋花骨,同病相惜誰似汝。
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邊說邊哭,悲悲切切,一個人自言自語,世寶只站在哪裡細細聽來,一時之間覺得聲音好耳熟,左右細聽,就是叫不上名字來,這是誰呢,也不不好打擾,又想去問問,聽她哭的越來越傷心了。心裡越發作急。那邊哭的自己傷心,卻不道這邊聽的早已疾倒了。
要知端詳,下回分解。
第29章
春花只因昨夜荷露不開門一事,錯疑在世寶身上。次日又可巧遇見張敏和世寶等人一起在玩耍,越發悲傷,正在一腔無明未曾發泄,又勾起傷春愁思,因把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傷己,哭了幾聲,便隨口念了幾句。不想世寶在山坡上聽見,先不過點頭感嘆;次又聽到“年年花落又花開,獨我一人將花埋”、“孤身一人無夥伴,心傷卻述誰人前。”等句,不覺慟倒山坡上,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春花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春花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張敏、白葦、梅香等,亦可以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張敏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將來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因此一而二二而□□復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如何解釋這段悲傷!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