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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莫愁住了兩日,便要回去,楊母因說:“等過了你張敏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莫愁聽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將自己舊日作的兩件針線活計取來,為張敏生辰之儀。
誰想楊母自見張敏來了,喜他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捐資五十兩,喚了雲秀姐來,交與他備酒戲。雲秀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麼著,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席呢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費幾兩老庫里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霉爛的五十兩銀子來做東,意思還叫我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我們。老祖宗看看,誰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女難道將來只有世寶兄弟頂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東西只留給他!我們雖不配使,也別太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呢?”說的滿屋裡都笑起來。楊母也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了,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就和我七嘴八舌起來!”雲秀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世寶,我也沒處訴冤!倒說我強嘴!”說著,又引楊母笑了一會。楊母十分喜悅。到晚上,眾人都在楊母前,定省之餘,大家娘兒們說笑時,楊母因問張敏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張敏深知楊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楊母素喜者說了一遍。楊母更加喜歡。次日,先送過衣服玩物去,趙夫人、雲秀姐、春花等諸人皆有隨分的,不須細說。至二十一日,楊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昆京兩腔俱有。就在楊母上房擺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張姨媽、霍莫愁、張敏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這日早起,世寶因不見春花,便到他房中來尋,只見春花歪在炕上。世寶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聽那一出我好點。”春花冷笑道:“你既這麼說,你就特叫一班戲,揀我愛的唱給我聽,這會子犯不上借著光兒問我。”世寶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明兒就叫一班子,也叫他們借著咱們的光兒。”一面說,一面拉他起來,攜手出去。
吃了飯,點戲時,楊母一面先叫張敏點,張敏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出《三國演義》。楊母自是喜歡。又讓張姨媽,張姨媽見張敏點了,不肯再點。楊母便特命雲秀姐點。雲秀姐雖有陳趙二夫人在前,但因楊母之命,不敢違拗,且知楊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便先點了一出,卻是《三叉口》。楊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後便命春花,春花又讓趙夫人等先點。楊母道:“今兒原是我特帶著你們取樂,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他們。我巴巴兒的唱戲擺酒,為他們呢他們白聽戲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戲呢!”說著,大家都笑。春花方點了一出。然後世寶、霍莫愁、梅花、桃花、芙蓉、胡靜等俱各點了,按出扮演。
至上酒席時,楊母又命張敏點,張敏點了一出《八仙過海》。世寶道:“你只好點這些戲。”張敏道:“你白聽了這幾年戲,那裡知道這齣戲,排場詞藻都好呢。”世寶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戲。”張敏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更不知戲了。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是,說八仙各顯神通,和龍王鬥法,正是唱打坐念俱全。說是好了,那真是妙極極妙,你何曾知道!”世寶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了坐在台下認真看戲,一邊磕著瓜子,旁邊丫頭們也跟著看戲。開始上來的是呂洞賓,然後唱了一會,又上來了鐵拐李,接著是韓湘子,也是唱,並不見翻筋斗這些,世寶看得有些打瞌睡了。
楊母深愛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的。
因問他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了一回。楊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賞錢。雲秀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瞧不出來。”張敏心內也知道,卻點頭不說;世寶也點了點頭兒不敢說。莫愁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春花姐姐的模樣兒。”世寶聽了,忙把莫愁瞅了一眼。眾人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說:“果然像她!”一時散了。
晚間,莫愁便命翠鳥把衣包收拾了。翠鳥道:“忙什麼等去的時候包也不遲。”莫愁道:“明早就走,還在這裡做什麼?——看人家的臉子!”世寶聽了這話,忙近前說道:“好妹妹,你錯怪了我。春花妹妹是個多心的人。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也皆因怕他惱。誰知你不防頭就說出來了,他豈不惱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這會惱了我,豈不辜負了我要是別人,那怕他得罪了人,與我何干呢?”莫愁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望著我說。我原不及你春花妹妹。別人拿他取笑兒都使得,我說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她說話:她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頭麼。”世寶急的說道:“我倒是為你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壞心,立刻化成灰,教萬人拿腳踹!”莫愁道:“大正月里,少信著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歪話!你要說,你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說著,進楊母裡間屋裡,氣忿忿的躺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