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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豬兒利名心重,聽如此說,心下便有些活動;又聽他妻子這番話,便笑道:
“姥姥既這麼說,況且當日你又見過這姑太太一次,為什麼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試試風頭?”黃姥姥道:“哎喲!可是說的了:‘侯門似海。’我是
個什麼東西!他家人又不認得我,去了也是白跑。”豬兒道:“不妨,我教給你
個法兒。你竟帶了趙貴先去找門房向大爺,要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向大爺
先時和我父親比較熟,我們本極好的。”黃姥姥道:“我也知道。只是許多時
不走動,知道他如今是怎樣——這也說不得了!你又是個男人,這麼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的媳婦兒,也難賣頭賣腳的。倒還是舍著我這副老臉去碰碰,果然有好處,大家也有益。”當晚計議已定。
次日天未明時,黃姥姥便起來梳洗了。又將趙貴教了幾句話。五六歲的孩子,
聽見帶了他進城逛去,喜歡的無不應承。於是黃姥姥帶了趙貴,進城至王府井大街來。到了楊府大門前石獅子旁邊,只見滿門口的轎馬。黃姥姥不敢過去,撣撣衣服,又教了趙貴幾句話,然後溜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門上,說東談西的。黃姥姥只得蹭上來問:“老爺們好啊。”眾人打量了一會,便問:“是那裡來的?”黃姥姥陪笑道:“我找門房向大爺的。煩那位老爺替我請他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那牆畸角兒等著,一會子他們家裡就有人出來。”內中有個年老的說道:“何苦誤他的事呢?”對黃姥姥道:“向大爺往南邊去了。他在後一帶住著,他們奶奶兒倒在家呢。你打這邊繞到
后街門上找就是了。”黃姥姥謝了,遂領著趙貴繞至後門上,只見門上歇著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吃的,也有賣玩耍的,鬧吵吵三二十個孩子在那裡。黃姥姥便拉住一個道:“我問哥兒一聲:有個向大娘在家麼?”那孩子翻眼瞅著道:“那個向大娘
我們這裡向大娘有幾個呢,不知那一個行當兒上的?”黃姥姥道:“他是太太的門房。”那孩子道:“這個容易,你跟了我來。”引著黃姥姥進了後院,到一個院子牆邊,指道:“這就是他家。”又叫道:“向大媽,有個老奶奶找你呢。”
向陽家的在內忙迎出來,問:“是那位?”黃姥姥迎上來笑問道:“好啊向嫂子。”向陽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黃姥姥,你好你說麼,這幾年不見,我就忘了。請家裡坐。”黃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了,那裡還記得我們?”說著,來至房中,向陽家的命雇的小丫頭倒上茶來吃著。向陽家的又問道:“趙貴長了這麼大了麼!”又問些別後閒話。又問黃姥姥:“今日還是是那陣風吹得到此?”黃姥姥便說:“原是專門來瞧瞧嫂子;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
向陽家的聽了,便已猜著幾分來意。只因他丈夫昔年爭買田地一事,多得豬兒他父親幫忙,今見黃姥姥如此,心中難卻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便笑說:“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叫你見個真佛兒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卻都不與我相干。我們這裡都是各一樣兒: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了時帶著小爺們出門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竟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兒去。但只一件,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裡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楊德官媳婦當家。你打量德官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兒,大舅老爺的女孩兒,趙雲秀。”黃姥姥聽了,忙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這麼說起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向陽家的道:“這個自然。如今有客來,都是雲秀姑娘周旋接待。今兒寧可不見太太,倒得見他一面,才不枉走這一遭兒。”黃姥姥道:“阿彌陀佛!
這全仗嫂子方便了。”向陽家的說:“姥姥說那裡話。俗語說的好:‘與人方便,
自己方便。’不過用我一句話,又費不著我什麼事。”說著,便喚小丫頭:“到倒廳兒上,悄悄的打聽老太太屋裡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
這裡二人又說了些閒話。黃姥姥因說:“這位趙雲秀姑娘,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向陽家的聽了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了!這趙雲秀姑娘年紀兒雖小,行事兒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兒似的,少說著只怕有一萬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的男人也說不過他呢。回來你見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說著,小丫頭回來說:“老
太太屋裡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裡呢。”向陽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著黃姥姥:“快走,這一下來就只吃飯是個空兒,咱們先等著去。若遲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了。再歇了午覺,越發沒時候了。”說著,一齊下了炕,整頓衣服,又教了趙貴幾句話,跟著向陽家的,逶迤往楊德官的住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