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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笑道:“今日可巧:上回世寶叔要見我兄弟,今兒他在這裡書房裡坐著呢,為什麼不瞧瞧去?”世寶便去要見,吳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著跟了去。趙雲秀姐道:“既這麼著,為什麼不請進來我也見見呢?”吳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比不得咱們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慣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沒見過你這樣潑辣貨。還叫人家笑話死呢!”趙雲秀姐笑道:“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笑話我?”
楊光明道:“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趙雲秀啐道:“呸!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打你頓好嘴巴子。”楊光明溜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趙雲秀也笑了。
說著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後生來:比世寶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
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世寶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趙雲秀姐請安問好。雲秀喜的先推世寶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夏雨。早有趙雲秀姐跟的丫鬟媳婦們,看見雲秀姐初見夏雨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靜兒。靜兒素知雲秀和夏雪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條大金鍊子,兩個“錦繡香囊”,交付來人送過去。趙雲秀還說太簡薄些。夏雪謝畢,一時吃過了飯,吳氏、趙雲秀、夏雪等打起麻將來。
世寶、夏雨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那世寶自一見夏雨,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丑物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
里,早得和他交個朋友,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有錢,但綾錦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皮囊;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肚子。”那夏雨見了世寶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艷婢嬌童,——“果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夸不絕口。我偏偏生於清寒之家,怎能和他做個好朋友一番,也是緣法”。二人一樣胡思亂想。世寶又問他讀什麼書,夏雨見問,便依實而答。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話,越覺親密起來了。一時捧上茶果吃茶,世寶便說:
“我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裡間小炕上,我們那裡去,省了鬧的你們不安。”於是二人進裡間來吃茶。夏雪一面張羅趙雲秀吃果酒,一面忙進來囑咐世寶道:“寶二叔:你侄兒年輕,倘或說話不知輕重,你千萬看著我,別理他。他雖靦腆,卻脾氣拐孤,不大隨和兒。”世寶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夏雪又囑咐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趙雲秀姐兒去了。
一時趙雲秀吳氏又打發人來問世寶:“要吃什麼,只管要去。”世寶只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夏雨近日家務等事。夏雨因言:“業師於去歲辭館,家父年紀老了,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請師,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也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有些進益——”世寶不待說完,便道:“正是呢!我們家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親戚子弟可以附讀。我因上年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且溫習著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讀書。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裡子弟太多,恐怕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
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在我們這敝塾中來我也相伴,
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夏雨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裡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裡的老爺商議引薦;因這裡又有事忙,不便為這點子小事來絮聒。二叔果然度量侄兒或可磨墨洗硯,何不速速作成,彼此不致荒廢,既可以常相聚談,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世寶道:“放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德官二嫂子,今日你就回家稟明令尊,我回去稟明了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
二人計議已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分,出來又看他們玩了一回麻將。算帳時,卻又是夏雪吳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吃這東道,一面又吃了晚飯。因天黑了,吳氏說:“派兩個小子送了夏雨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夏雨告辭起身,吳氏問:“派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李三,誰知李三醉了,又罵呢。”
吳氏夏雪都道:“偏又派他作什麼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趙雲秀道:“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裡人這樣,還了得嗎?”吳氏道:“你難道不知這李三的連老爺都不理他,你楊德祿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尿: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趙雲秀道:“我何曾不知這李三到底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的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就完了!”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眾媳婦們說:“伺候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