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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且忖度一番:“桂勇楊明友一等人,都是張大叔的相知,我又與張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張,我們豈不傷和氣呢。欲要不管,這謠言說的大家沒趣。如今何不用計制伏,又止息了口聲,又不傷臉面。”想畢,也裝出小恭去,走至後面瞧瞧,把跟世寶書童鍾明叫至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
這鐘明乃是世寶第一個得用且又年輕不諳事的,今聽楊明志說:“桂勇如此欺負夏雨,連你們的爺世寶都干連在內,不給他個知道,下次越發狂縱。”這鐘明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信,又有楊明志助著,便一頭進來找桂勇。也不叫“桂相公”了,只說:“姓桂的,你什麼東西!”楊明志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正時候了。”遂先向楊明友說有事要早走一步。楊明友不敢止他,只得隨他去了。
這裡鍾明走進來,便一把揪住桂勇問道:“我們的屁股,管你什麼相干
橫豎沒你□□□□!說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鍾大爺!”嚇的滿屋中子弟都
忙忙的痴望。楊明友忙喝:“鍾明不得撒野!”桂勇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說。”便奪手要去抓打世寶。夏雨剛轉出身來,聽得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並不知系何人打來,卻打了楊勇楊軍的座上。這楊勇楊軍亦系楊府近派的重孫。這楊勇少孤,其母疼愛非常,書房中與楊軍最好,
所以二人同坐。誰知這楊軍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他在位上,
冷眼看見桂勇的朋友暗助桂勇,飛硯來打鐘明,偏打錯了落在自己面前,將個磁硯水壺兒打粉碎,濺了一書墨水。楊軍如何依得,便罵:“好傢夥伙!這不都動了手了麼!”罵著,也便抓起硯台來要飛。楊勇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台,忙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干。”楊軍如何忍得住,見按住硯台,他便兩手抱起書篋子來照這邊扔去。終是身小力薄,卻扔不到,反扔到世寶夏雨案上就落下來了。只聽豁啷一響,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筆、硯等物撒了一桌,又把世寶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那楊軍即便跳出來,要揪打那飛硯的人。桂勇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裡經得舞動長板。鍾明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世寶還有幾個小廝,一名管紅,一名詹平,一名方世華,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潑婦養的!動了兵器了!”方世華遂掇起一根門閂,管紅詹平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楊明友急得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亂。眾頑童也有幫著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過一邊的,也有立在桌上拍著手亂笑、喝著聲兒叫打的:登時鼎沸起來。
外邊幾個大僕人韓富等聽見裡邊作反起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故,眾聲不一,這一個如此說,那一個又如彼說。韓富且喝罵了鍾明等四個一頓,攆了出去。夏雨的頭早撞在桂勇的板上,打去一層油皮,世寶正拿褂襟子替他揉,見喝住了眾人,便命:“韓富,收書,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了,不敢說別的,楊明友反派我們的不是,聽著人家罵我們,還調唆人家打我們。鍾明見人欺負我,他豈有不為我的;他們反打伙兒打了鍾明,連夏雨的頭也打破了。還在這裡念書麼?”韓富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家去了,
這會子為這點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顯的咱們沒禮似的。依我的主意,那裡的事情那裡了結,何必驚動老人家。這都是楊明友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家裡,你老人家就是這學裡的頭腦了,眾人看你行事。眾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鬧到這步田地還不管呢?”楊明友道:“我吆喝著都不聽。”韓富道:“不怕你老人家惱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這些兄弟不聽。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家也脫不了的。還不快作主意撕擄開了罷!”世寶道:“撕擄什麼我必要回去的!”夏雨哭道:“有桂勇在這裡,我是要回去的了。”世寶道:“這是為什麼難道別人家來得,咱們倒來不得的我必回明白眾人,攆了桂勇去!”又問韓富:“這桂勇是那一房的親戚?”韓富想一想,道:“也不用問了。若說起那一房親戚,更傷了兄弟們的和氣了。”
鍾明在窗外道:“他是府裏白大奶奶的侄兒,什麼硬掙仗腰子的,也來嚇我
們!白大奶奶是他姑媽。你那姑媽只會打旋磨兒,給我們楊德官二奶奶跪著借當頭,我眼裡就看不起他那樣主子奶奶麼。”韓富忙喝道:“偏這小狗雜種知道,有這些亂嚼!”世寶冷笑道:“我只當是誰親戚,原來是白嫂子侄兒。我就去向他問問。”說著便要走,叫鍾明進來包書。鍾明進來包書,又得意洋洋的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他,等我去找他,就說老太太有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子拉進去,當著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韓富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回老爺、太太,就說世寶哥兒全是你調唆。我這裡好容易勸哄的好了一半,你又來生了新法兒!你鬧了學堂,不說變個法兒壓息了才是,還往火里奔!”鍾明聽了,方不敢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