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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凌波看到李重俊面露得色,便知道這傢伙得理不讓人,洛陽令秦牧是鐵定要倒霉了。換成往常,她肯定會饒有興致地留下看熱鬧,但她和李重俊之間還有尚未結清的恩怨在,此時還是趁早溜之大吉的好。於是,聽到李隆基出聲喝令,她立刻推了裴願一把,示意他趕緊走人。
然而,就在與秦牧擦身而過的當口,她忽然發現人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裴願的背影上,仿佛在沉吟什麼,她頓時心中大凜。
饒是如此,她仍是泰然自若地縱馬前行,直到拐了一個彎繞過了牆角,再也不虞背後有人,她方才沉下了臉。
她可以確定,秦牧已經認出了裴願的身份,只是不曾說出來。要知道,雖然裴願的戶籍乃是相王李旦親自出面辦理,但畢竟是掛靠在了中眷裴的名目之下,這名姓都不曾改。這若是有心,應景又是最好的把柄!
第八十二章 我們已經在一條船上
夏日對於達官貴人而言是最難熬的季節,雖有藏冰,雖有各種各樣的解暑秘方,但比起寒冬可以裹皮裘擁暖爐抱美人的絕佳享受,炎炎夏天可以採取的方法實在是不多。哪怕是今夏多雨,陰沉沉的烏雲把陽光的熱力都遮掩得一乾二淨,那股濕熱卻仍是讓人煩悶難當。最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空氣中若有若無散發著一股腥臭,偏偏這種氣味走在哪裡都揮之不去。
儘管大唐斗香的習俗在權貴富人之家極其流行,無論男女都愛塗脂抹粉,隨身帶香囊更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偏偏凌波就是不喜愛這種玩意。然而,此時此刻走在大街上,面對那種縈繞不休的腥臭,她終於有些忍受不住了。見裴願心事重重地走在旁邊,她便用馬鞭在他的大腿上輕輕一點。
「喂,你有香囊嗎?」得到一個茫然搖頭的回答,她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你難道沒聞到那股腥臭?」
裴願聽到這話方才不好意思地攤了攤手:「我在庭州曾經奉爹爹的命親自在馬場的住了三個月,這一丁點腥臭還沒感覺出來。啊對了,我這裡還有一塊你的帕子,正好要還給你,不如留著給你用如何?」
見裴願笨手笨腳地就要往懷裡掏,凌波頓時仰天長嘆了一聲——這個呆頭鵝,實在是無可救藥了!偏偏在這時候,前頭響起了一聲更煞風景的嗤笑,那嗤笑中卻沒有多少嘲諷的成分,其中仿佛有幾許無奈,幾許好笑,幾許恨鐵不成鋼。
「十七娘,你要香囊的話,我正要有一個,還是今早剛剛帶出來的。這腥臭的味道大約是因為洛水漫過了河岸,淹死了什麼家禽之類的東西,再加上這天氣悶熱無風,一時半會只怕是消散不了,你就暫時拿著我這香囊使使吧!」
凌波還來不及拒絕,就只見面前銀光一閃,遂本能地伸出右手接住了那擲來的東西。入手一瞧,只見那是一個鎏金團花銀香囊,大約雞蛋大小,上頭鏤刻著鎏金團花六朵,內中依稀可見盛香之碗。香囊頂端是一根金鍊子,可系在手上藏入袖中。透過那鏤刻的縫隙,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便流露了出來,她聞著頓時神情一振。
既然此時必不可少,她也就懶得和李隆基客套,謝了一聲便把香囊擱在了袖子裡。又往前行進了一會,平日不薰香的她方才發現這香囊中的那種馥郁和尋常香料截然不同,非但不讓人覺得發膩,反而還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她正琢磨著這東西是不是李隆基的哪位妻妾所制,忽然覺得身畔景致一變,抬頭張望了一陣方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積善坊中。
「相識這麼久,十七娘你和裴兄弟都還從未去過我家。今天既然有機緣,你們便一同到我家去坐坐好了。放心,我家裡人全都是守口如瓶的可靠人,我們從後門進,不虞有人識破你的身份。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難道十七娘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誰和你一條船!凌波心不甘情不願,卻見裴願興致盎然地連連點頭,她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只好索性跟著答應了,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這傢伙能有什麼名堂。
於是,一行三人棄富麗堂皇的正門而不入,在一條陰暗的小巷子裡頭繞行了一刻鐘工夫,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門處翻身下馬。李隆基第一個上前輕輕叩門數下,很快就有僕役開門出來,一聲不吭地將三匹馬牽了進去,卻對主人帶來的兩位賓客熟視無睹。
對於堂堂郡王府的下人做出這種怠慢客人的行徑,凌波頗覺得摸不著頭腦,誰知接下來就看到前頭的主人把手向前一伸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裴兄弟,十七郎,請!」
見裴願一馬當先走在前頭,凌波心中暗自嘀咕了一聲鴻門宴,卻只好跟了上去。誰知前頭那個愣小子卻在快要跨進門檻的時候猛地停了下來,猝不及防再加上漫不經心,她險些一頭撞在那厚實的脊背上,而她那惱怒的喝罵還沒有出口,就被裴願低低一句話堵回了嘴裡。
「小凌,待會若是我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你千萬提醒我一聲,別讓我鬧了笑話讓李三哥丟臉。」
這小子,丟臉也是丟你自己的,關那傢伙什麼事,人家說不定就等著你出醜呢!話雖這麼說,凌波還是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待進門之後,她便看到李隆基臉上的笑容倏然一變,化作了一幅淡然中帶著莫測高深的臉孔,雖還能找到那種平易近人,卻少了幾分她所熟悉的真摯和誠懇,多了幾分虛無縹緲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