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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娘,這回我可是又欠了你一個大人情!」低聲感慨了一句,他輕輕一夾馬腹,飛也似地朝城門疾馳而去,後頭幾個護衛慌忙打馬跟上。
落在最後的陳珞望著前頭那個人影,心中百感交集。外頭皆傳李隆基風流倜儻擁美無數,但他跟著這位臨淄郡王已經一年多了,看到更多的卻是他和一眾心腹商量大事,所議內容從朝堂到民間到軍事無所不包。即便是他昔日在李重俊身邊時,也不曾看到那個太子想得如此深遠。不知不覺間,他竟是生出了一種念頭。
若這位李三郎是大唐太子……甚至是大唐天子,這大唐天下必定不是如此光景!
再一次踏入相王第,李隆基不期然地回頭,卻看見門口巷子中那些奉命護衛的羽林軍將士中很有幾個生面孔,眉頭頓時一皺。二月的天依舊寒冷,相王第中庭的那棵大槐樹上光禿禿地全無半點綠色,再加上那些僕役的身上都穿著褐色的衣袍,於是更顯出一種沉鬱的格調來。踏入父親的寢室前,他仰頭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輕推開了門。
「是三郎回來了?」
才進門檻就聽到了這個略顯疲倦的聲音,他連忙反手關上了門,疾步來到床榻前。拉開帷帳,他就看到李旦正半坐在那裡,目光中流露著一種藏不住的欣慰,慌忙後退一步倒身下拜,語帶哽咽地說:「父王,兒不孝,直到現在才趕回來……」
「好了好了,三郎你什麼時候也學起這小兒女一套!」李旦輕輕拍了拍床板,語氣平靜地說,「你能回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再說我這又不是什麼大病!你看看你,不過是一年多不見,你就瘦了一圈,這做戲也不能像你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算什麼!」
李隆基聞言大驚,猛地抬起頭便撞上了李旦責怪的目光,登時訥訥難言。正在他心中七上八下的時候,卻只聽父親又嘆息了一聲。
「我當初被母后逼上了皇位,卻苦了你們幾個。你一直都是個有志氣的,卻為了我這個父親只能韜光養晦流連花叢,左一個美人右一個美人往家裡帶,只能夜夜縱情日日笙歌……唉,三郎,已經夠了,只要我不管世事,別人未必一定要除我而後快,你也不必作出那幅樣子來。你那個媳婦是曉事能幹的,你也別讓她面子上太難看了。」
聽到最後,李隆基方才舒了一口氣。原來,父親只是知道他那些風流行徑是做給別人看的,並不知道他在縱情聲色之外還有更深一層的謀劃。這樣就最好了,他並不願意讓性子恬淡的父親知道那些背後的陰暗勾當,並不願意讓父親知道某些事情為他擔心,更不願意因為父親的謹慎懦弱而毀了他苦心的計劃。
他寧可讓父親最終坐享其成!
「父王教誨,我記下了。」他輕輕握住了李旦的手,重重點了點頭,「家和萬事興,我回去之後自然會對王寧說清楚。」
「那就好!」李旦這才釋然,他一向喜愛這個能幹早慧的兒子,但既然生在帝王家,他希望的不是李隆基能成才,而是希望其太太平平過完這一輩子,「待會裴郎會送藥過來,你服侍我喝完藥就先回去吧!對了,這些天多虧了裴郎在內照應,十七娘在外奔走,我這才能夠安然在家養病,你得好好謝謝他們才是!」
話音剛落,就只聽大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李隆基回頭一看,那赫然是端著木盤藥碗的裴願,旁邊則是凌波。前者在這裡他自是毫不意外,而對於凌波的動作迅捷,他卻覺得嘆為觀止。
「我這才剛剛回來,十七娘你可真是耳目靈通。」
「你從潞州出發,從晉州蒲州一直到長安城,一舉一動人家都有記錄,你一進春明門我就得到消息了。」
凌波戲謔地反諷了一句,見相王李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她方才發覺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竟是忘記了這裡還有個不能忽視的人物。此時,她也顧不上和李隆基多說什麼,用眼神暗示裴願上去奉藥,誰知裴願剛剛上前,李旦卻搖了搖手。
「這幾天已經讓裴郎忙壞了,三郎既然回來,這些事情自然該由他這個兒子做。十七娘,如今我這個相王只能在這個大宅子裡頭做主,外頭的事情就只有拜託你了。我也沒什麼謝禮,指不定你還要受人責難……」
「舅舅這是說哪裡話呢!」凌波趕緊在床頭坐下,軟言安慰道,「舅舅當初為了裴家出了那麼大的力,裴願把你當父親看待侍奉湯藥也是應當的。至於我早就收了成器表哥的大筆謝禮,在別人看來我是受人錢財與人消災,哪裡會受什麼責難!」
「成器?」
李旦頓時更糊塗了。見凌波越說紕漏越多,李隆基只好上前打圓場,三兩下編圓了一通謊話,又接過裴願手中的藥碗,一匙一匙地餵李旦喝藥。沒事情乾的裴願只能袖手旁觀,看見凌波和李隆基趁李旦不注意時不時彼此一瞪眼一挑眉,仿佛是眉來眼去,但更像是吵架,他不禁心裡很有些納悶。
等到李旦合眼睡下,用眼神吵架吵得不亦樂乎的兩人雙雙站起身來,這時才看見裴願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們。凌波想到剛剛那些舉動,面上頓時微微一紅,李隆基就更尷尬了。好在兩人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把裴願拖出去後便雙雙拿亂七八糟的話題岔開——李隆基一面敘兄弟別情,感謝裴願代他照顧父親;凌波則是拉著裴願的手說之前送的那匹野馬終於產下了小崽子。總而言之,不消一會兒功夫,裴願就忘記了剛才心中的疑惑。緊跟著,他想起前頭尚有太醫留下的醫案,遂忙著說要去取,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