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頁
賞了大半個時辰的花,見王賢妃倦了,凌波方才和王寧一同告辭。看到王寧出了淑景殿就命一群宮人內侍遠遠跟著,凌波哪裡不知道這一位有事情要說,心裡便回味了一番王賢妃剛剛說的話。嫁了李三郎那樣一個強勢卻又風流的男人,恐怕是女人就會覺得心苦吧?
「十七娘,我今日的賠禮並不是在賢妃面前裝裝樣子,而是真心實意的。我成了太子妃,卻忽然變愚蠢了,就忙著安定後院,以為前院平安無事。我自以為是太子妃就覺得高人一等,就瞧不起東宮的其他嬪妃,卻忘了三郎如今已經很少在我那裡宿夜。以色勢人者不能長久,我竟然會認為三郎需要的只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太子妃……我真是愚昧得無可救藥!」
儘管王寧說得情真意切,但凌波早就不是那個看人可憐就會施捨同情的人,此時便不過是曬然一笑。王寧即便不是她那位太子表哥派來的,也多半是聽到了些什麼風聲,所以方才急急忙忙擺出了這樣的低姿態。
果然,在自責了一番之後,王寧便吐出了一句至關緊要的話:「十七娘,昨日父皇召喚三郎在便殿賜酒飲宴,結果酒酣之際說是要禪位於三郎。三郎雖說執意拒絕,回來之後卻是一夜未眠……」
即便有些心理準備,但聽了這話,凌波仍是大吃一驚,連忙打斷道:「這事情是三哥告訴你的,還是嫂子你自己打聽到的?」
「這……」王寧登時猶豫了。儘管很想說是丈夫親自告訴自己的,但想到昨夜李隆基枯坐一夜不曾見任何一個女人,連她也是拒之於門外,她只得咬咬牙道,「是我悄悄向高力士打聽的。」
高力士?凌波這才想到,她自從回歸之後就不曾見過某人。想到昔日兵諫高力士也曾經建有大功,如今必定是飛黃騰達,就這當口還向王寧泄露消息,明顯是已經準備一條道走到黑了。想想這傢伙應該不會信口開河,再設想一下老好人李旦說這番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她只覺得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感油然而生。
縱然是昔日那樣親密無間的父子,一旦份屬君臣,竟然還會有這樣的猜忌。
就算李旦說的是真心話,李隆基必然不會相信也不敢相信;而哪怕李隆基力辭不受,李旦也不會相信兒子絕無問鼎御座之心。
「三哥眼下在哪裡?」
「在東宮西池……」王寧忽然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心中雖有些微酸,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他如今只要是餘暇時刻便會在西池垂釣,此時也不會例外。」
「那好,就勞煩嫂子帶我去那邊找他吧。」
說這一句的時候,凌波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往事不可追,她若是再看著過去,自己也要成為過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高貴和低賤
太極宮東宮。
這是一個大唐皇族殷羨嚮往不已的地方,這也是識時務的皇族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儘管大唐歷代皇帝多半是從這裡走向了至高無上的御座,但曾經居住在這裡,最後卻不得好死的廢太子也是比比皆是。只要隨便掐指一算,凌波就能吐出好些個名字——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賢……一個個太子在這裡接受儲君的教導,最後還不曾君臨天下就被打落塵埃。
遙望見西池邊上坐著一個看似孤單寥落的人影,她不禁腳下緩了緩,回頭看時,卻不知何時王寧已經避開了去,其他的內侍宮人也都不見了。情知王寧乃是故意留出的這空隙,她微微笑了笑,便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她的腳步算不上很輕,然而直至來到李隆基背後三步遠處也不見他回過頭來,而細細一瞧,她更是發現他手中用來垂釣的鉤子離著池面足足有一尺遠,而且與其說上頭用的是魚鉤,還不如說是一根直直的鋼針。
「都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三哥這預備釣的是什麼魚?」
李隆基這才緩緩轉過頭來,見果然是凌波,忍不住苦笑道:「我現在還能釣什麼魚?良相被貶忠臣遭劫,我不但無力保護,還要用某些見不得人的法子才能保他們性命。姑母在我身邊遍布耳目,我卻不能將這些人盡數逐出,否則就是心懷不軌。父皇對我說要禪位,我卻只能誠惶誠恐請父皇收回成命……十七娘,如果換成你是我,面對如今的困局,當初是否還會悍然舉兵?」
「我可不是你。」凌波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緊跟著便冷笑道,「我也不可能變成你。我只知道,當初的李三郎雖然只是一個不得志的郡王,卻始終心心念念關注時局,時時刻刻準備抓住每一個機會。可你現在成了太子,居然如此畏首畏尾!若你當初引兵入宮的時候也是這樣,那麼上官姑姑也未必會死,當然,你也未必會成功。尊貴的太子殿下,你不覺得在我面前裝孤苦無助,實在是太過可笑了麼?」
李隆基早就領教了凌波的直言不諱,此時聽到這麼一番毫不客氣的話,他便站起身來,隨手把漁竿一扔,旋即搖頭失笑道:「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絲毫不留情面。你說得沒錯,我當然不是那麼無助,對於天下萬民來說,我是救社稷於水火之中的太子;對於朝臣來說,我是秉持孝道的太子。我擁有人望,就猶如當初的父皇那樣。就是因為如此,我和父皇當初的處境也幾乎一模一樣。」
凌波沒想到李隆基會用這個打比方,起初還有些愕然,可細細一想情況確實如此。見池邊有一塊青石,她便走上前去,用手拂去了上頭的浮灰和落葉,旋即便坐了下來。見李隆基抬頭望著一碧如洗的長空,她便輕輕咳嗽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