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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他們都是他當初在東宮的心腹屬官,但由於資歷不夠年齡不夠,他自然不可能把他們提到某些重要的位置,再加上他這個皇帝並不能毫無顧忌地召見低品官員,所以這竟是他即位一個月來第一次見到他們倆。陳珞如今是殿中侍御史,徐瑞昌卻推辭了眾多實權官職,只當了一個小小的太樂令,因此絲毫不引人注意。
天子召見必有起居郎記檔,然而今日李隆基無論如何也不想和兩人的談話存於起居注之中,因此刻意讓高力士安排了這樣一個地方,掃除了所有痕跡。想到兩人雖然來歷不同,卻同樣是來自於凌波那裡,他不禁生出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但隨即便正色道:「如今朕是天子,不好像以往那樣和大臣往來,也不可能隨便接見外臣。你們官位不高,不會有人死死盯著,所以不妨多多結交一些大臣。」
這是極其簡單明了的吩咐,因此陳珞心領神會地答應了下來。而徐瑞昌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問道:「陛下,臣聽說薛大人缺席朝會數次,乃是因為身體不適。陛下登基之後和薛大人來往少了,是否需要臣與陳大人去探視一番?」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李代桃僵
立節王薛崇簡的宅第位於光祿坊,原本是安樂公主的舊居。安樂公主被殺之後,這座宅子便被賞賜給了薛崇簡。他是太平公主之子,又封了郡王,在別人看來自然是一等一的權貴,因此這搬遷之後曾經有數不盡的官員前來趨奉拜訪。只不過薛崇簡是個古怪的脾氣,除了投眼緣的,其他的一律擋駕。再加上他從不為別人說項,久而久之這訪客就少了。
這一日,一輛白銅飾犢車停在了這座門可羅雀的宅第前。守門的一個門子看到有人從車上下來,便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尋思來人是不是剛剛到長安城的人不知道自家門上的規矩。及至看到那被侍女攙扶下來的是一個美貌少婦,他漸漸有些納悶了。和那些成天喜歡獵艷的皇親國戚相比,自家主人對於美色的喜好不過尋常,而且自家王妃也不太結交其他貴婦,這來的是誰?
於是,在對方報出永年縣主這四個字的時候,他足足愣了好一會兒——這決不能怪他孤陋寡聞,因為這一位從來不曾登過門——在反反覆覆思量了好一陣之後,他終於想到了這一位是何許人也,趕緊把人請進了門,自己則是一溜煙跑進了裡頭通報去了。
薛崇簡匆匆迎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那棵柳樹下頭的凌波。此時已經是十月,春夏鬱鬱蔥蔥的柳樹上早就沒了葉子,只有一根根枯黃的枝條。然而站在那下頭的凌波穿著一件鵝黃色掐絲衫子,系了一條蔥綠色鬱金長裙,披著一件大氅,竟是讓這蕭瑟的深秋多了幾分春日的氣息。他站在那裡打量了一會,這才笑吟吟地走上前去。
「哈,我還以為那個門子胡說八道誆騙我呢,想不到真是你!十七娘,你這個稀客一來,我這裡還真是蓬蓽生輝!」
面對這種程度的調笑,凌波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薛二哥你就請我在院子裡說話麼?」
「咳,我哪裡敢!」
薛崇簡苦笑地摩挲了一會下巴,實在搞不明白今天凌波為什麼會跑到他這裡來。話雖如此,貴客登門不可怠慢,他仍是親自殷殷勤勤地把人帶到了正房大堂,面對面坐下之後,他便屏退了所有的侍女,這才好整以暇地問道:「十七娘你回長安之後很少上各家走動,今兒個料想也不會那麼空閒跑到我這裡來喝茶聊天。我這個立節王只是聽著好聽,母親不會聽我的,三郎那裡我說話還不見得有你管用,至於太上皇就更不用說了。十七娘,你找我究竟什麼事?」
聽到薛崇簡這麼直截了當的問話,凌波只得回瞪著他,發現某人一味笑吟吟的,她只好收回了自己犀利的目光。沉思了一會,她便沒頭沒腦地問道:「薛二哥,如今太平公主和陛下水火不容,看樣子不到你死我活誰也不會罷手,你夾在當中難道就從來沒有覺得為難?」
薛崇簡沒料到凌波居然問這個問題,愣了片刻便哈哈大笑了起來。良久,他才止住了笑聲,無所謂地拿起面前的一杯茶一飲而盡,這才漫不經心地笑道:「人人都說母親酷肖聖帝天后,你知道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麼?昔日天后為了皇位大權,先後殺二子廢二子,即便是對母親也並不是一味偏愛,因為她從來不讓母親干預朝政。而母親對於我們這些兒女也是一樣。她給了我們榮華富貴,但若是我們阻了她求取權勢的路子,那麼她一樣不會留情。」
說到這裡,他忽然眯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幾分令人不寒而慄的怨毒:「自從三郎繼位登基之後,我勸過母親收斂一些,和新君作對並沒有好處,畢竟我們全家已經都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必緊攥住權勢不放。結果,你也該知道母親是用什麼法子回答我的勸諫。」
他隨手扯開了自己身上的錦袍,毫無顧忌地指點著胸前幾道淡紅色的疤痕,陰惻惻地冷笑道:「這就是母親的回答。她說我婦人之仁,不是她的兒子,於是賞了我幾頓鞭子,讓我記住什麼是母子,將來也好明白什麼是君臣。昔日聖帝天后在殺了章懷太子,撲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孫子,又將雍王守禮拘禁於宮中,每年數次派人鞭笞。天后給每個子孫留下的都是恐懼,而母親他日若是事成,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十七娘,難道你還想過那種時時刻刻看不見一絲光明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