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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阿史那伊娜看到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便可能演變成騷亂,遂高高舉手拍了幾下巴掌:「都散了散了!改日我家願兒娶妻的時候,自然會請大家來痛飲,現在別驚跑了我阿史那伊娜的媳婦!」
有了這麼一句話,人群很快一鬨而散,街道上漸漸恢復了早先的暢通。平白無故經歷了這麼一場圍觀事件,凌波只覺得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惱怒又是焦躁,竟是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滋味,等騎上馬隨阿史那伊娜回家,那一陣陣風迎面撲來的時候,她方才覺得漸漸安定了下來。比起心思深重的裴伷先,裴願這位繼母性情直爽,倒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庭州和中原長安洛陽這種里坊森嚴的大城不同,店鋪和民居散在城中,並沒有高大的坊牆隔開。城中的房子各式各樣風格不一,來往的行人也是打扮各異,四處都充斥著一股濃濃的異域之風。
踏進裴家大門之後,凌波看到的僕役中十個裡頭至少有九個是異族人,就連吃飯時那些菜餚也多半是牛羊肉一類。她起初還不慣那肉的腥膻,但品出了其中鮮美,再加上一路上嚼乾糧著實是厭了,也就漸漸放開了胃口。
阿史那伊娜作為女主人,一面興高采烈地招待這位不一般的客人,一面也在打量著對方。雖說她從來沒有踏足過中原,但丈夫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因此丈夫都說這一位縣主尊貴得很,那想必是沒錯的。她是西突厥攝舍提暾部的公主,可她的父親不過是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首領,旗下號稱萬帳,其實能騎射能打仗的也就不過幾千人,怎麼能和富有天下的大唐相提並論?
齊大非偶之類的話她聽丈夫念叨過好幾次,隱約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既然裴願喜歡,別人攔著又有什麼用?此時,她看著那個巧笑嫣然的少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當年看上裴伷先的情形,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了。
「小凌,這葡萄酒不是宮中釀造的那種,後勁大,你一路奔波得少喝一點。」
「對了,你好好歇息一晚上,明天我帶你去天山腳下看雪山騎馬!」
「還有,你不是喜歡羌笛嗎?這裡有一個老牧民吹的羌笛很好聽,到時候……」
凌波還是第一次發覺裴願居然是這麼羅嗦的一個人,眼見阿史那伊娜饒有興致滿臉笑容地端詳著她,她不好像平常那樣耳提面命讓這愣小子閉嘴,於是便不顧裴願的勸阻,賭氣喝了三大碗冰冰涼涼的葡萄酒。起初她還覺得消解了心中燥熱,不料想沒過多久,那股熱力一下子在五臟六腑散發了開來,腦袋也變得有些昏昏沉沉,最後不由自主地一頭栽倒了下去。
阿史那伊娜這才站起身來,看見凌波滿臉紅撲撲地枕在了裴願的大腿上,她忍不住在繼子的肩膀上拍打了兩下:「願兒你真是好福氣!她不但漂亮,而且性情也好,我在庭州看到過那麼多中原女子,沒有人比得上她一根小指頭!甭管你爹是否同意,到時候我一定幫你!對了,今晚就讓她住在你那裡?」
「不不不!」裴願這時候才慌了手腳,見繼母露出了戲謔的表情,他更是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和小凌還沒有……還沒有……總之不是娘你想的那樣!」
對於這種拙劣的辯白,阿史那伊娜冷不丁笑出了聲。當年她之所以嫁給裴伷先,一多半是因為丈夫能文能武相貌堂堂,還有一小半卻是因為這個只有八歲就敢徒手搏狼的孩子。如今裴願長那麼大了,本事見長,脾氣性格卻還是老模樣,真真讓人好笑。
「行了行了,不過是逗你一句,看你那副緊張的樣子!」看裴願那張窘迫的臉,她又撲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什麼,一點都不機靈,和你爹當年差遠了!」
裴願聞言卻也不惱,親自把凌波打橫抱起,送到房間裡安置好了,這才迴轉到了廳堂。瞧見繼母不見蹤影,他心中奇怪,便隨手招來一個侍女詢問了一句。
「阿史那夫人出城去了。」那侍女瞧見裴願滿頭大汗的模樣,本能地想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阿史那夫人說,要趁著少爺回庭州這段時日把您的婚事給辦了,所以回攝舍提暾部求見可汗了。她還羅列了一張單子讓人去採買東西,還為那位凌姑娘備了好些衣裳……」
那侍女還要再說,裴願卻是無心再聽下去,一轉身飛也似地沖了出去。等他來到門口,卻只見阿史那伊娜已經上了那匹大紅馬,一揮馬鞭飛馳出去老遠,根本不理會他的叫聲。他有心想騎馬追上去,但想到繼母素來說風就是雨的性情,不得不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主意,只能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這要是真的把他那位外公給驚動了過來,整個庭州必定要鬧騰一番,就是北庭都護府也會被驚動。到了那時候若是有人得知了凌波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他這次回庭州雖說有私心,但可是有「公務」的!
這一夜,凌波在異域他鄉睡得極其安穩,甚至連從來不曾入夢的父母也破天荒在她的夢中露了面。母親一如既往地對她溫婉地笑著,父親也還是那副嘮嘮叨叨的德行,說著什麼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儘管明知道那是夢境,她卻依舊沉浸其中,直到最終一股莫名的大力將她推出了那個美好的夢境,她方才睜開了眼睛。
「你可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