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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等她出現在仙居殿門前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然而,她剛剛照常跨進大門,兩個宮人卻忽然慌慌張張地上來將她攔住,前頭一個年歲較長的極為尷尬地說:「縣主,韋皇后昨日和婕妤商量了一晚上國事,一直到早上方才睡下,只怕不到下午不會起來。縣主若是沒有什麼重大的事,還是先請回吧。」
商量了一晚上國事?這種話凌波怎麼聽怎麼古怪,然而,就算她再疑惑,這時候也是不好開口相問的,點了點頭便準備打道回府。然而,這大門還沒重新跨出去,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怒吼。
「上官婉兒,你不過是一個出身掖庭宮的宮婢,憑什麼把我趕出洛陽,你算什麼東西!」
居然有人在仙居殿前興師問罪!凌波一下子打了個激靈,往外一看,就只見剛剛還空空蕩蕩的院子裡站了十幾個人,為首的那個頭戴進德冠,身穿紫色大團花綾袍,腰系玉帶,正是如今皇太子之位呼聲最高的譙王李重福。
這種兩邊對峙的節骨眼上,她當然不會傻乎乎跑出去。眼見四周內侍宮人亂作一團,她就找了個地方掩蔽好了身子,悄悄觀望著外頭的動靜。不消說,這回絕對是有好戲看了。
第二十章 你算是什麼東西
盯著仙居殿的牌匾,譙王李重福的眼睛幾乎能夠噴出火來。
他懂事沒多久之後,父親李顯就被人趕下了皇位,一大家子人淒悽慘慘戚戚地前往房州。他是庶子,母親昔日不過封了才人,在押解的路上又驚又怕,才到房州就過世了,甚至連一座像樣的墳墓都沒有。長兄和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都是韋後所生,縱使再苦,李顯和韋後都會將衣食讓給他們。而原本少之又少的供給到了他頭上,那幾乎連填肚子都不夠。
那種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日子他已經過夠了,現如今好容易熬到了頭,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他卻在這喜慶的上元節之後,得到了一個令他驚駭欲絕的消息。
上官婉兒竟然已經為他的父皇擬詔,讓他離洛陽前往濮州就藩,且不得詔命不許離開封地一步!要知道,他是如今所剩三個皇子中最年長的,憑什麼不得立為皇太子,而且還要被趕出洛陽!
此時,仙居殿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雖說上官婉兒如今已經高升當了婕妤,但由於政變也就是這些天的事情,因此仙居殿的人手還沒增加多少,總共只有八個宮人四個內侍。昨晚上韋後留宿在此,本就讓他們夠手忙腳亂了,這當口竄出一個興師問罪的,更是讓所有人為之惶惶。有擔心自家主子前途的,有擔心韋後怪罪的,至於更心腹的珠兒等幾個,則是擔心李重福怒髮衝冠衝進來,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所以,凌波所在的那個角落幾乎沒有人在意,就算是瞥見了,這些人也不會囉嗦半個字。誰都知道這位武家千金平日和上官婉兒的交情,這當口既然出不去,找個地方躲躲又有什麼打緊?
約摸一刻鐘之後,上官婉兒終於出來了。由於倉促,她只是穿了一件寬大的袍子,一頭漆黑秀髮就那麼散落在肩頭,面不塗脂唇不點朱,只有額心敷的花鈿依舊在。大約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大約是被人打攪了沉眠之後異常惱火,大約是其他什麼不知名的緣故,她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緋紅,跨出大門便用一種異常冷冽的目光盯著李重福。
「譙王好大的威風,是誰給你的權力擅闖我這仙居殿?又是誰給你的權力在這裡大吵大嚷?」
「上官婉兒……」
不等李重福把話說完,上官婉兒便沉聲斥道:「我乃陛下明旨冊封的婕妤,譙王是皇子,莫非就連一點禮數都沒有?抑或是說,我該上書陛下,給譙王府再委派一個王傅?至於譙王你口口聲聲說是我要趕你出洛陽,如今尚未見到詔旨,你又是從哪裡來的消息,莫非是你在日夜窺伺陛下?身為皇子居然為捕風捉影的事情闖宮,譙王知不知道孝悌二字究竟怎麼寫的!」
精彩,果然精彩!上官婉兒這言簡意賅的一番話,凌波聽得心神蕩漾嘆為觀止。這才是宮中赫赫有名的上官才女,一上來就以大義責問,一上來就站得穩穩噹噹,簡直讓人辯無可辯,駁無可駁。一個沉不住氣的李重福,還真不是上官婉兒的對手。
盛怒而來的李重福萬萬沒料到上官婉兒會如此嘴尖牙利,一時間竟是啞口無言。儘管上官婉兒說的話裡頭挑不出半點毛病,但給他傳訊的人說得信誓旦旦,他登時又猶豫了。可轉念一想,上官婉兒出身掖庭,乃是退位女皇的心腹,能夠冊封婕妤只不過靠的是草詔傳位的功勞,他甚至聽說在冊封之後,自己的父皇只在此地留宿過一宿,甚至還是和韋後同來,料想寵眷也是有限。
有了這點憑恃,他頓時又盛氣了起來,當下又冷笑了一聲:「上官婕妤,你既然提醒我,你是父皇的婕妤,那便該謹守後宮的本分。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若不是你牝雞司晨,居然敢幹預草詔大事,又怎會傳出那樣的流言?莫要以為你曾是則天大聖女皇的心腹,便把本朝當作大周那時候……」
眼見某人在那裡說得唾沫星子亂飛,仿佛越來越得意,凌波忍不住瞥了上官婉兒一眼。發現人家只是微微挑眉,既沒有露出多少怒色,也沒有顯出多少惱火,反而隱約有一種輕蔑和憐憫,她登時心中一跳,本能地往後瞧看。果然,一片面如土色的宮人和內侍身後,她看到了某個面沉如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