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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就要斗是嗎?」
看到裴願默然的表情,李旦忽然感到心中滿滿當當都是失望。那時候他擺脫了韋後亂政的陰影,自以為他的登基就能夠為天下萬民帶來太平安康,自以為用仁厚治天下便能長治久安,結果他最終發現,他並不喜歡坐在御座上,他並不像別人那樣期冀那個座位,留戀那個座位,所以他才會二話不說地禪讓了皇位。然而,他如今卻悲哀地發現,即使離開了那把椅子,有些事情仍舊猶如陰魂一般糾纏不放。
「朕明白了。」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四個字,隨即便使勁揮了揮袖子,仿佛要把這些事情全都丟開在一邊,竟是掙脫了裴願的胳膊大步往前走去。走出十幾步遠,他方才回過頭端詳著裴願,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朕很是羨慕裴卿的好福氣,即使歷經磨折,他至少有你這麼一個敦厚的兒子,還有十七娘那樣一個聰慧的媳婦。」
同一時間,被李旦盛讚為好福氣的裴伷先卻並沒有在惦記自己的長子長媳,也沒有惦記自己即將出身的孫輩,而是在紙上奮筆疾書。滿滿當當寫了三張信箋,他通讀了一遍之後卻煩躁了起來,隨手將其揉成一團扔進了字簍之中。站起身踱了幾步,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回到案桌後坐下,提起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了一個斗大的「速」字。緊跟著,他就命人叫來了羅琦,將已經封好的信鄭而重之地交給了他。
「讓願兒或是十七娘轉交陛下,切不可耽誤。」
事關重大,羅琦自然不敢怠慢耽誤,連忙雙手接過。他正要轉身出門,背後突然又傳來了一個吩咐。
「你告訴願兒,升官固然是好事,但關鍵時刻當斷則斷,讓他切勿猶疑。陛下是英果之君,但陛下的手段從來狠辣,所以此時絕對中立,異日便會有不可測的危機。縱使願兒先前和陛下有兄弟之義,但眼下是君臣之分,讓他不要錯斷了。」
聽羅琦隻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裴伷先方才放下了心。等到人一走,他卻忽然又覺得心煩意亂。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凌波當年和李隆基的那場過節——那丫頭從來就是審時度勢識時務的,希望她這一次也能看清大勢所趨,不要意氣用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火星
「要我去宮中小住數日?」
對於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邀約,正在家中舒心愜意地過著孕婦生活的凌波很是詫異。儘管她知道自己很討太上皇李旦那兩位妃嬪的歡喜,但這種時候,她這麼一個大腹便便卻有丈夫在身邊的縣主到宮中小住算是怎麼回事?豆盧貴妃和王賢妃都是謹慎賢淑的婦人,並不管外頭的事,這次莫非並不僅僅是她們倆的意思?
裴願也覺得奇怪,但見凌波皺緊了眉頭在那裡喃喃自語,他便笑道:「大約是太上皇和兩位娘娘覺得寂寞,所以讓你去住兩天。前天我去謁見太上皇的時候,他還很是念叨了你一回。太上皇老了,雖然膝下兒孫滿堂,可住在宮裡的就只有陛下和兩位孫子。反正我如今的職分可以隨時入宮,每天都可以去看你。」
那不是好似探監嗎?
凌波聞言不禁氣結,惡狠狠瞪了裴願一眼,發現他滿臉莫名其妙,她方才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就算裴願不這麼說,她也不可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否則還不知道要被人怎麼編排。雖說伴君如伴虎,可陪伴李旦這樣一位心地仁厚猶如慈父一般的老人倒是不難過,也省得在家裡成天要被人騷擾。於是,她只得對裴願千叮嚀萬囑咐,耳提面命了足足一個時辰,這才懶洋洋地吩咐喜兒去準備衣裳行李。
洛陽宮大明宮太極宮……她又不是妃嬪,偏偏三個地方都住了一個遍,是不是該感到慶幸?
然而,在她上了自己那輛白銅飾犢車,卻發現車上笑吟吟地坐著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她猶如看怪物似的端詳了好一陣子,這才滿心納悶地問道:「難道姑姑你在宮中還沒有住夠,還打算去過那種坐監房似的日子?」
「要不是我正好去見力士,哪裡知道你會忽然被接到宮裡去住。有我跟著他也放心,你那裴小子也放心,就算不自由我也只好認了,橫豎頂多也就是個把月而已。」雲娘說著便露出了譏誚的笑容,輕輕眨了眨眼睛,「多少名門淑媛搶破了頭都想進宮,也就是你會把進宮當成坐監房。對了,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太上皇為何會在這個當口接你入宮。」
凌波心中一緊,卻沒有立刻追問。因為某個原因她也隱隱約約猜到了,只是她仍然不敢相信那就是事實。
「先頭我去見力士的時候,他就對我說,已經有人向陛下暗示要速戰速決,那個被貶到東都的張說也派人送給了陛下一把腰刀,無非想讓陛下速斷。除此之外,出了名的牆頭草崔日用也進宮和陛下嘀咕了好一陣子。照這樣看來,只怕是最後的日子已經近了,所缺的不過是一點火星而已。太上皇想必也有所覺察,所以把你接入宮中,無非是擔心到時候再有亂兵置你於危境。」
「太上皇真的覺察了?」
雲娘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太上皇畢竟歷經四朝,他又不是天生遲鈍,不過是不想爭而已,看破這些門道又有什麼難的?太上皇除了派人接你,還似乎往太平公主那裡也派了信使,要請那一位也到宮中住上幾天……」
此時此刻,凌波陡然之間緊張了起來,連忙問道:「那太平公主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