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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凌波還是裴願都相當了解李隆基這個人的性子,深知他對於功業這兩個字的追求絕不遜於當初那位太宗皇帝。想當初還只是區區臨淄郡王的時候,李隆基便對大唐在西域的影響日趨微弱而心有不滿,如今身為太子,自然應當更加關心這裡的局勢。然而,在這封信上頭,李隆基儘管表示會儘量設法,但卻委婉地表示也許會無能為力。
裴願如今已經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懵懂小伙子,看那字裡行間的微妙語氣,眉頭不禁一皺:「長安城的局勢有那麼險惡麼?」
「誰知道!」
凌波隨手將信箋還給了裴願,氣惱地盤膝坐了下來。自從上官婉兒橫死之後,她就儘量避免和李隆基見面,每每想到某人的時候也是儘量咬牙切齒想他的壞處,可即便是那樣,恨意竟也漸漸淡了。五年之內三次政變,她唯一希望的就是眾望所歸的李旦能夠將天下治理得太平安樂,然而如今看來,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爭鬥,她那點子思量還真是痴心妄想。
見妻子不說話,裴願不禁也沉默了,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步,他忽然停下轉過身,咬咬牙迸出了一句話:「小凌……要不你回長安一趟,看看能不能從中設法?」
「他這個東宮太子都沒有辦法,我回去有什麼用?」凌波怒瞪了裴願一眼,賭氣似的冷哼道,「如今長安城誰不知道我首鼠兩端見風使舵?再說陛下如今是天子,哪可能像以前還是相王的時候好說話……總之,我就是回去也是白搭!」
「陛下是念舊情識大體的人,若是知道西域局勢不穩,總不會放任不管才是……」
裴願起初還說得斬釘截鐵,但越說越覺得底氣不足,又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教導的那些話。天子居於深宮垂拱九宸,不能偏聽偏信,所以要打動天子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而且,當初是他提出離開長安那個是非圈子,如今再讓凌波縱身跳進去,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脫身?而且,如果真的如前一次父親的信上所說,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明爭暗鬥不可開交,那可是比昔日韋後當權更複雜的局面。
因為那處於對峙中的兩人,全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
不多久,朝廷的明發詔令終於傳來,命北庭都護府堅守庭州,瀚海軍不得隨意出兵。來來往往的商隊經過庭州時,更是帶來了種種不那麼好的消息,到了快年底的時候,東突厥的偵騎竟是頻頻出現,庭州附近的屯田軍無不是加強了戒備,就連牧民們在放牧時也無心談笑,一個個全都是滿心提防。
要打仗了!這樣一個念頭縈繞在所有人的心頭,那依舊明淨的天空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陰霾。
外頭戰雲密布,庭州城內自然也是戒備森嚴,往日的游商銳減一半,連帶著凌波也只能天天悶坐在家裡。然而,當羅琦風塵僕僕地從長安城趕來,帶來了裴伷先的又一封信以及某個口信之後,原本還勉強算平靜的日子終於徹底被打破了。這一次,裴伷先在信上不再像往日那樣含糊其辭,而是清清楚楚地指出,如今太平公主步步緊逼,甚至已經明明白白地向某些高官提出了廢太子的要求,而天子李旦已經有些意動。
「這怎麼可能!」
裴願又驚又怒,差點沒把手指頭指到羅琦的鼻子上:「陛下和太子父慈子孝,當初又是太子費盡苦心,陛下方才能得天下。如今好容易天下太平,陛下又怎麼會做出這樣……卸磨殺驢的事!」
羅琦被裴願這怒氣勃發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不禁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凌波,期望這位更強悍的主婦能夠出面解釋一下。然而,等了老半天不見凌波開腔,他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大少爺,以往陛下和太子一為親王,一為郡王,自然是父慈子孝,可如今畢竟情勢不同。陛下和太子雖是父子,可君臣大義尚在,太子太過英果明睿,陛下又是耳根子軟的,聽多了別人的讒言,這父子之間自然便有了芥蒂。」
「這……」裴願只覺得滿心無奈,最後只得恨恨地拍了拍腦袋,忍不住迸出來一句很是大逆不道的話,「陛下以前是那樣一個和藹可親的人,為什麼登上皇位之後反倒父子相疑了!若是這樣,那和先帝那會兒的狀況有什麼不同……」
「你別說了!」凌波終於站起身來,滿心氣惱地打斷了裴願的話。直直地盯著羅琦看了半晌,她便沉下臉逼問道,「爹爹讓你這麼個得力幹將大老遠地跑來,絕不至於就是信上所說的那些,或許還有某人帶了什麼話。你不要藏著掖著,一股腦兒全都說出來,也好讓我們有個準備!」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可怕!
羅琦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忽然覺得室內太熱渾身冒汗,抬手抹了抹額頭方才賠笑道:「大人就是說,他如今是東宮屬官,便代表裴氏一門便是太子一邊的人。若是太子無道或是昏庸,那麼坐看局勢惡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太子不但仁孝,而且英果,所以他不能放任這種情勢發展下去,少不得千方百計保住太子。而且,長安局勢不穩,庭州雖遠在西部邊陲,也一樣會受到波及。陛下數次向大人詢問縣主和少爺的情形,思念之情溢於言表,這次知道我來庭州,還特意命我送來蜀錦雲錦等各色衣料以及親筆書畫一件。」
說到這裡,他又掃了一眼凌波,見這位主兒的臉色愈發陰沉,索性豁出去了:「總而言之一句話,大人的意思就是,縣主如今留在庭州也未必能過安生日子,不如回長安城好好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