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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如今悵惘從前,舅舅未必就不是如此。他的性子綿軟仁厚,一直以來想做的便是顧全所有,這一點從他追封李重俊,又以禮下葬了那幾位便能看出來。太平公主是他如今唯一的妹妹,你又是他心愛的兒子,這一碗水怎端得平?況且……」她稍稍留了個長音,考慮了半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自古以來君王和太子既是父子,又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原本就是這個道理。」
哪怕是姚元之宋璟乃至於張說說出這種話,李隆基都會立馬當頭痛斥回去,但此時他很難指斥凌波胡說八道。想到當初他們在永嘉樓上交換消息,在自己的臨淄郡王第籌劃將來,卻在大功告成的時候最終決裂。他見過她酒醉的時候,見過她無助的時候,見過她悲傷的時候,也見過她喜悅的時候,更見過她絕望的時候。那並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但也似乎不是心照不宣的交情。
良久,他才吐出了言簡意賅的一句話:「你說得沒錯。」
「知道我說得沒錯,你就別老是擺出這麼一副死樣子。」凌波擦了擦額頭上的燥汗,沒好氣地撇撇嘴說,「要不是擔心你這個頂樑柱,你那位賢妻也不會巴巴跑到我面前求助,要知道她上次還對我撂下了不少狠話。我可是最記仇的人,某些事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懷。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提醒你。」
她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李隆基跟前,一字一句地說:「不是所有人當上了皇帝都會變的。我能看得出來,舅舅還是從前的舅舅,他並不會無端端用什麼帝王心術來試探你。你是太子,但同時也是兒子,閒的時候也可以多多去陪陪他。他一輩子擔驚受怕,當了天子又要思慮更多,你以為可憐的就只是一個你麼?」
離開東宮的時候,凌波很自然地板著一張臉。儘管剛剛兩個人的談話算不上什麼鬧僵了,可是當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心裡憋得慌。通過嘉德門的時候,她的眼角餘光甚至能瞥見那些衛士偷偷在打量她,於是心中便有一種更異樣的感覺。哪怕是昔日在韋後安樂公主面前承歡,她也不曾感到這種時時刻刻被人窺視的感覺。
「縣主!」
過皇城護城河的時候,陡然聽見這樣一個叫喚的聲音,凌波不禁停步轉身。見是一個玄衣玄甲將軍模樣的漢子,後頭還有好幾個次一等裝束的軍官,她不禁一怔。等到對方走近前來,她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終於把人認了出來,當下便問道:「看你這一身打扮我都險些認不出來了!怎麼,這是又升遷了?」
老彭笑嘻嘻地上前行禮,然後便指了指身後的眾人:「要說羽林軍升遷向來就得靠機緣,我們幾個卻是好運連連。我今兒個剛剛升了郎將,他們幾個也個個都擢升了旅帥隊正之類的軍官,勛官這幾年也升了好幾級,正準備找個地方喝酒慶祝。其實,要不是怕貿貿然登門壞了縣主名聲,我們聽說縣主回來,早就上門道好去了!」
「這是什麼話!」想想和那些高位人物打交道,說一句話都得考慮老半天,再想想以前出入宮禁給這些憨實的漢子分酒肉,凌波忍不住就露出了笑容,「我還記得有一回要留你們吃酒,結果正好遇上了定安公主前來,這事情竟是沒成。我前些年常常有靠你們幫忙的時候,今日既然你們要去喝酒慶祝,乾脆我做東請你們暢飲一番如何?」
一群軍官聞言大喜,老彭卻是朝他們瞪了一眼,四下里瞅了一番方才低聲問道:「縣主如今已經嫁了人,若是讓人看到您這麼尊貴的一位和我們這些當兵的廝混在一起,只怕是不太好。」
「誰說我就這麼一身和你們去?你們先去找一家酒肆等著,我回家換了一身就過去。」
「那敢情好!」老彭這才高興了起來,轉身回去和那幫人嘀咕了一陣,然後便上來擠擠眼睛道,「雖說縣主請喝酒,但西市永嘉樓那一頭人太多扎眼,倒是東市有一家吉祥酒肆賣的酒不錯,而且不會有什麼達官貴人。就是往來的多半是我們這些當兵的,所以……」
「說那麼多廢話幹嗎,就是那兒了,你們先去,我隨後就到!」
眼見凌波帶著幾個隨從揚長而去,老彭不禁用手使勁拍了拍額頭,一回頭見一群部屬個個樂呵呵的,他便虎著臉喝道:「還呆在這裡幹嗎,趕緊去那兒準備準備!嘿,這麼多升官的人裡頭,誰有我們風光?」
回到家裡,凌波匆匆換上一身男裝,正準備出門,卻不料一個少年忽然風風火火沖了進來,恰恰和她撞了個滿懷。氣急敗壞的她心頭大惱,正想喝罵,可仔細一瞧那少年,她滿肚子火氣頓時化作烏有。雖說穿了男裝,但看那遠比尋常男子秀美的容貌,還有耳垂上的耳洞,任誰都能看出那是女子。
武明秀退後兩步揉了揉鼻子,一看見凌波這一身打扮,登時眼睛大亮:「十七姐,你莫非是也要出去?」她說著便一把抓起了凌波的手,滿面嬌嗔地搖了兩下,「我悶在家裡都好久了,娘去大慈恩寺上香了,十七姐你帶我出去見見世面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不給你搗亂……」
凌波吃她纏不住,再想想武明秀原本是跳脫的性子,也該出去走走,猶豫片刻便答應了。當然,她少不得把人拉到鏡子跟前補了一些粉,又在武明秀的黛眉上好好修飾了一番,換上了一頂男子式樣的繡花錦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