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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那人鬆開了她,但一雙手依舊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娘已經去世了!哀家是你娘的母親,你的外祖母!」
娘親已經死了!
崔夙的心中頓時被這簡單的一句話填得滿滿的,一股強大的失落感在一瞬間往她的四肢百骸衝去,讓她動彈不得。一直以來,她都在設想著母女團圓的一幕,她想像過無數次娘親的模樣,想像過她把自己擁抱在懷中的情景,但是,她從來都未曾想過,娘親已經死了!
她自幼建造的堅強天地在一瞬間崩塌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整個人都失去了氣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喊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她再次感到自己被人抱緊在懷中,一個聲音鑽入了她的耳朵。
「從今往後,你就當哀家是你的娘親,哀家自會為你遮風擋雨。夙兒,記住,男兒有淚不輕彈,女人也絕不是水做的!」
失去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母親,卻得到了一個外祖母,這就是崔夙八歲那一年最後的記憶。
第一卷 宮深不知處 第一章 富貴團圓
黃昏時分,天空中飄著星星點點的雪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臘梅清香。崔夙站在院子中央,怔怔地望著那灰濛濛的蒼穹。
又是一個除夕夜。
她忍不住跺了跺腳,又把手放在嘴邊呵氣,這才稍稍感到暖和了一點。這個時候,外頭大概又開始放爆竹了,千家萬戶團團圓圓,一定是說不出的熱鬧,哪裡像這個地方,一會兒不過是一場冷冰冰的團圓飯。人也是冷的,飯菜也是冷的,就連溫情也是一絲半縷若有若無,哪裡比得外間的自在?
「郡主!」
聽到背後傳來的這個聲音,崔夙心中一嘆,隨後不情願地轉過了身子。
來的是她的貼身宮女沉香,只見她在紅綾小襖下穿著撒花百褶裙,一張臉凍得通紅,鞋子已經幾乎被沿路的雪沾濕了。
她卻沒顧上這些,上前匆匆行禮道:「郡主,太后已經在乾明殿擺宴了,張公公和寇公公千叮嚀萬囑咐,說是務必要郡主出席。若是郡主不去,恐怕這除夕夜難以過好!」
「麻煩?」崔夙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微微一笑道,「陳淑妃不是放出話說,讓我自省自己的身份麼?今晚是太后擺宴大聚皇上皇后及後宮嬪妃,哪裡用得著我?」
沉香一瞬間臉色煞白,最後竟在雪地上跪了下來:「郡主,陳淑妃那是自不量力,您大人有大量,便體諒一些大家的苦處吧。若是真的厭棄了她,只需對太后說一句話,不就一切了結了麼?郡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若是不去,只怕皇上也難能吃好這頓飯。」
見沉香滿臉哀求之色,崔夙不由把剩下的話都吞進了肚子裡。良久,她方才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跟你回去就是!」
沉香如蒙大赦似的鬆了一口氣,連忙起身朝後面招呼了一聲,很快,兩個小太監便上得前來,奉上了一襲厚厚的孔雀翎織錦披風。她小心翼翼地給崔夙系上之後,方才束手退到了一邊。
等崔夙回宮梳洗完畢,匆匆趕到乾明殿的時候,晚宴卻已經開始了。她在一個小太監的引導下從旁邊走入,見中央依舊是往年那幾個歌舞姬在那裡載歌載舞,唱什麼萬世長太平,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而就是這聲冷笑,很快引來了旁邊的幾道目光。
「原來是寧宣郡主來了,太后賜宴,郡主也姍姍來遲,是不是太有違孝道了?」
聽到這個尖刻的聲音,不用看,崔夙也知道是那個來自太后娘家的陳淑妃。此時,她根本懶得去搭理,而是徑直走到上方寶座前,隨即跪了下來:「今日下了大雪,孫兒見後庭的紅梅開得好,所以便去採摘了一枝獻給太后!」
她仿佛變戲法似的從披風底下呈上一個茯苓玉瓶,只見其中一枝紅艷艷的梅花開朵朵綻放,甚至還能聞得見那股清香。瞥了一眼那梅花,御座上原本神情嚴肅的文安太后突然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微微頷首竟站了起來,從崔夙的手中取過了那玉瓶,又把她親自扶起。
「還是夙兒有孝心!也不枉哀家特意為你留了位子。」
當崔夙坐到了太后左邊的那一席時,下面諸席便響起了一陣掩不住的議論聲,年前新晉的幾個妃嬪勃然色變不說,陳淑妃更是臉色鐵青。須知太后右邊的正是皇帝和皇后,崔夙不過是區區一個郡主,卻能占據左下首第一這最好的位子,豈能不讓她們驚異?
崔夙卻已經習慣了下頭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七年了,她什麼都經歷過,什麼都感受過,已經不是最初那個懵懵懂懂的小丫頭了。即便是妾身未明又怎樣,只要太后還在一日,她便是一日安若泰山,至於今後,她無需去想,也懶得去想。
今日不是皇族的家宴,皇族的家宴只有皇帝皇后並各位王爺王妃出席,輪不到這些爭紅鬥豔的嬪妃。就在昨日,例行的宴會已經聚過了,百多號人聚在一起,向太后稱道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似乎像是太后做壽,倒不像是要過節。而今天,這些妃嬪同樣是爭相向太后示好巴結,反倒把皇帝皇后兩位正主兒擱在了一邊。
這個朝廷,與其說是壽昌皇帝李隆運君臨朝野,還不如說是文安太后權握天下!
每一道送往太后桌前的菜都從她眼皮底下經過,她或是點頭或是搖頭,但凡她點頭的,那菜餚便能到得太后案上,但凡她搖頭的,哪怕那菜餚做得再精緻繁複,滋味再鮮美可口,也到不得那御案桌頭。這一條規矩自三年前起,一直沿襲至今,她以為是麻煩,卻有人認為是榮寵,著實可笑得緊。不過,若能讓這大好除夕夜平平安安度過,那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