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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息怒,如今還未有正式的消息,不若等等看再說。」張年自昔日太后入宮時起便在身邊伺候,至今已經有三十餘年,因此旁人不敢作聲,他卻乍著膽子勸道,「郡王畢竟還年輕,也許是有什麼緣故……」
「他有什麼緣故?」太后一口打斷了張年的話,眸子中的寒光更甚,「左右不過是有了怨尤之心罷了!」
這句話說得更重,張年心中咯噔一下,忖度自己的身份,便再也不敢多嘴,心中只盼著崔夙趕緊來。對於昔日的楚王李明澤,他一向是頗有好感,畢竟,廢帝江東王那幾個皇子中,也只有李明澤還算出色,更沒有一般皇子那種飛揚跋扈的秉性。只可惜因為受了江東王的拖累,如今這一失蹤更是不得了。
正當氣氛僵硬得可怕時,崔夙恰好進了大門,原來,去報信的宮女正好在路上和她撞上了。看到太后的臉色不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上前行過禮後便故作緊張地問道:「太后,聽說七哥至今消息全無?」
她這句聽似無心的話頓時讓太后的怒氣全都爆發了出來:「何止是消息全無,整個人就連生死都不知道!這奏本上口口聲聲地說他結交武人圖謀不軌,哀家只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幹什麼?倘若他真的不知自愛,哀家可以下詔將他從宗譜中除名!」
見太后臉色鐵青,崔夙知道這位至尊並非是說氣話,倘若沒有一個交待,事情很可能急轉直下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竭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正想該用什麼話語相勸,卻只聽上面傳來了一句淡然卻不失威嚴的話。
「陳蕪舟的奏本在這裡,你自己看吧。」
這是往常曾經有過的事,因此崔夙答應一聲,連忙上前自桌案上取過奏本,但只是掃視了一眼,心中那股怒氣就噌噌冒了上來,待看到最後,她竟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聲。在安靜的大殿中,這冷笑異常刺耳,而座上的太后亦是臉色一變。
「夙兒,你笑什麼?」
崔夙低頭交還了奏摺,在心中快速打點了一番腹案之後,便抬頭從容不迫地道:「太后,恕我直言,即使不知事情真相如何,孫兒也看得出來,其中大多是不盡不實之辭!」
一句話說得殿內的空氣又是一滯,四周的宮女太監全都嚇得大氣不敢出,就連張年也在那裡替崔夙捏了一把汗。須知這不是尋常小事,往日太后就算再寵愛崔夙,遇到這樣的大事哪裡會輕易罷休?再說,陳蕪舟不管怎麼說都是陳家的人,太后只要稍有回護之心,只怕崔夙不僅不能為李明澤脫罪,自己反倒會因此而受累。
太后卻沒有大發脾氣,眼睛反倒眯縫了起來,然而,落在崔夙的眼中,卻明白這是暴怒前的預兆。若是自己拿不出像樣的理由,只怕是難以應付過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便坦然跪了下來:「太后,陳蕪舟在奏摺上說,七哥在岳州交結武人,並且和販夫走卒過往甚密,倘若真是如此,他為何一開始並未呈報?七哥是編管岳州,而不是去那裡遊山玩水的,倘若真的有這麼多過失,陳蕪舟知情不報,又究竟是何居心?」
見太后面色微微一動,眼神中少了幾分冷然,崔夙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口氣絲毫不肯放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陳蕪舟身為岳州太守,這一次無緣無故讓七哥失蹤,首先便是失責,他之所以在奏摺中加重了七哥的罪名,還不是為了自己開脫?只可惜他卻忘了一條,七哥若是在他眼皮底下胡作非為,朝廷還要他這個身負監管責任的太守幹什麼?」
大殿中一片寂靜,在沉默良久之後,太后的口中突然吐出了一句話:「夙兒,你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膽大!」
崔夙沒有回答,她很清楚,這個時候與其繼續往陳蕪舟身上潑髒水,還不如讓太后自己進行判斷。儘管太后對於江東王這個次子不滿,連帶著連幾個孫子都恨上了,但是,畢竟是自己的血脈,怎麼也應該比陳蕪舟這種外人更親近吧?退一萬步說,即使沒有親情這一條,以太后出色的判斷力,也絕對不會猜不到別人的用意。
果然,在靜靜思考了一會之後,太后微微點了點頭:「若非你的提醒,哀家險些就被人糊弄了過去。看來,哀家這些年實在太放縱了這些娘家人,居然算計到哀家頭上!夙兒,你起來吧,此事和你沒有關係。」
話說到這個份上,崔夙自然知道太后已經恢復了常態,整個人立刻輕鬆了下來。只是,剛剛的神經繃得太緊,一下子鬆弛下來時,她登時感到雙腿發麻,還是旁邊的張年知機得快,上來攙扶了她一把。
這一丁點小動作哪裡瞞得過太后的眼睛,她盯著崔夙看了許久,最後深深嘆了一口氣:「若是別人都像夙兒你這樣有情有義,哀家也不至於那麼狠心。江東王出京的時候,那些嬪妃寧可去靜月庵出家為尼,也沒有幾個肯隨行去嶺南的,最後跟去的除了阿吳,只有區區三人。可以共富貴卻不能共貧賤的,他日即便江東王獲准回京,哀家也絕不容許她們踏出靜月庵半步!」
對於有情有義這種評價,崔夙只能在心底苦笑了一下。昔日廢帝的那些嬪妃,不過因為廢帝當年是天子,所以才會被自家人送入宮中,而一旦天子淪落微塵,別說她們自己不願意,那些權貴之家又何嘗願意和一個已經不是天子的人沾上關係?這麼一來,這些女人自然是紛紛避往靜月庵,誰知竟觸怒了太后。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真真是一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