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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君秀見狀連忙頓住腳步,余亦勤一開始還不知道鬼王在跟誰說話,但是很快就找到了目標,說話的是鬼王周圍那圈鬼氣。
只見出聲之後,鬼氣氤氳蒸騰,聚攏成了兩道人形的鬼影,它們呈左右懸在鬼王對面,分不清出聲的是哪個,反正鬼王質疑之後,空氣里有道笑聲。
「可不可能你心裡清楚,大家同出歸氏一脈,你靠吞噬我們活著,我們靠吞噬你吞噬的其他人活著,如此而已。」
鬼王抬袖在面前一揮,猛地指向了余亦勤那邊:「我不相信,你們是幻覺,是他們創造出來的幻覺,我不會信的,哈哈哈哈我不信……」
鬼影沒再言語,其中一個將手搭在鬼王頭頂上,人形瞬間熔了似的沒進了鬼王的身體裡。另一個依樣畫葫蘆,剛也準備這麼幹,杜含章出聲打斷了它:「等等!你們是誰?要對他做什麼?」
鬼影就著按住鬼王頭頂的動作回了下頭:「我們嗎?我們是……」
他頓了片刻,隨即自嘲地笑道:「是一群早該作古的罪人,對他自然是做他應得之報應。」
幽都的謎底還沒揭開,杜含章不能讓他們濫用私刑,好在這位比鬼王誠懇多了,幾乎是有問必答,幽都的鬼城的秘密至此終於在他帶著古音的腔調里,慢慢浮出了水面。
「幽都的起源,得從上古說起。
我們歸氏是上古四族裡比較弱小的那一支,當年我們的祖先協助燧人氏平定了水患和苗夷,燧人的首領許諾要與另外三族共享天下和天機,我們自然很歡喜,然而分到的東西卻不如人意,無論是土地還是曆法,都是最少最貧瘠的一方,後來和其他三族的差距越來越大。歸氏的首領心裡不服,因此和其他三族生了嫌隙。
其後五百年,燧人氏大肆發展農田水利,越來越強大,蹤跡遍布黃河沿線,成了人族。
女夭退居西邊靈氣旺盛的有山,成了妖族。
磨氏好戰,幾代以後和苗夷勾結,被人族打敗,發配到了荼疆的北寒之地。
我們歸氏縮著脖子做人,好的土地都被進獻給了人族,面上雖不言語,積怨卻越來越深。
你看,人鬼妖魔尋到根上都是人,只是生存的環境不同,導致面貌和能力出現了差異。
我剛說的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人族開始建立王朝,他們少逢敵手,終於開始了內鬥。
人族生性疑神疑鬼,又愛相互猜忌,自私自利卻又希望別人無私奉獻,這種天性驅使他們圓融自洽地虛構一個龐大的陰曹地府。
最初人族說,鬼的靈魂沒有重量,我們就來也飄飄,去也飄飄。
接著人族說,鬼為青色,居住在幽暗的地下世界,我們在謀求某家祭奠的時候,就會化成死者的青色模樣,再從墳頭出入人間。
後來人族又說,人鬼之間是輪迴世界,做人的時候不要為非作歹,否則做了鬼後得轉世生成沒靈智的畜生,這樣人族對祖宗的祈求和祭奠就會更多,我們自然樂見其成。
人族發明了砍頭,他們就當無頭鬼,人族開始科舉,科舉鬼便也橫空出世。
所以人族才是鬼學說的締造者,我們只是順水推舟,「坐實」那些假說而已。」
這些理論上是可行的,和關老的結論也是一個意思,余亦勤等人想了解的還是那個天衣無縫的「造鬼」的過程。
杜含章說:「順水推舟說起來容易,可實際實施起來怕是難如登天,照您這麼說,我那個叫陸陶的員工也是你們造的鬼了,是嗎?」
鬼影說:「是。」
杜含章:「可他和本人言行舉止確實一模一樣,這個你們是怎麼做到的?給每個人都派一個觀察員嗎?」
鬼影:「幽都的目的就是坐享其成,去當人族的觀察員豈不是本末倒置了?一模一樣不是我們做到的,那是因為你們人族身上有回光。」
余亦勤:「什麼回光?」
鬼影:「迴光返照的回光,它是你們人族中的某些人死後,一種思想和肉體分離的現象。
回光的形態和「鬼」相似,但是螢光不同,人造的鬼是青色,人族本身的回光卻是暖黃白色,音容笑貌比歸氏頂替的「鬼」要像上不知道多少倍。
並不是每個人族身上都有回光,古時候山高路遠,信息閉塞,我們發現人族身上有回光的時候,以人充鬼的計劃已經實施了很多年,再要回頭,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和剛剛進入鬼王身體中的那個,生前就是上了賊船半路想下去的人,和我們一樣的人不在少數,後來都被你們說的鬼王,也就是歸連山給吞噬了。
他每「吃掉」一個知情人士,就會抹去一段記錄,再杜撰一段填補虧空。然後他又發現,人族這些回光根本不足為懼。
首先回光雖然像鬼,但其實不是生靈,它帶有死者生前的記憶,死後的遺憾、不舍、恐懼一概沒有,存在時間不會超過九天,更特別的是,它們可以附著在陰物上,而歸氏長居地底,就是天生的陰物。
用你們現代醫學的話來說,回光只是人族作為萬物靈長,那點可以思考的慧根的餘溫,和沒了生理特徵的人身體不會立刻就冷是一個道理。
比起玄奇怪異,回光更像是一種科學現象,是人類頭骨中某些掌握思想的特殊腦電波,從身體這個容器里溢出時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