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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含章在傷員身邊蹲下來,對面蹲著的正好是剛剛那個結巴的青年。
他本來用滿是泥土的手搓臉,看見杜含章看自己,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捂著口鼻露著眉眼,目光有些呆滯地說:「警官,我這應該是在做、做夢吧?」
他這是把自己當成陸辰的同事了,不過這是小事,杜含章沒辯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續上一點力氣,往下按了按說:「如果你希望它是,那就是。你老師會好起來的,別怕。」
依照聯盟的規矩,妖鬼都是用的人形在人間行走,所以絕大多數人都是無神論,但在一些涉靈事件中,普通人難免會被卷進來。
這類人接受著自然科學的教育,身受著傳統文化中祭祀習俗的薰陶,古人的遺骸都會讓他們敬畏驚懼,更別提親眼看見群妖亂舞了。
針對這一情況,防異辦專門設了一個獨立出去的心理輔導部,用來觀察、評估、調節,甚至根據情況干預接觸到靈異群體的人的記憶。
一般來說,被嚇到的人都會在潛意識裡選擇忘記這段驚嚇,少數人如果神志清醒,自願選擇保留這段記憶,那也沒什麼不可以,這一類人通常都會成為防異辦的志願者,幫忙處理一些收尾以及隔離的工作。
如果青年知道這個,眼下陷在情緒里的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忘記,可惜他不知道,只能怔怔地點點頭,然後感覺眼底熱流洶湧。
另一位女性也惶惶不安,一直問杜含章那些是什麼。
杜含章不是輔導部的,這時沒時間照顧她的情緒,低頭查看起了陳老師的傷勢。
只見有了冰層的阻擋之後,陳老師傷口外緣的滲血速度肉眼可見的慢了一點,只是傷在胸口正中,他又徹底昏迷,斷骨到底刺穿了他的哪個器官還很難說。
這個狀況比較危急了,能早一秒就醫就能多一分活下來的希望,杜含章才來,眼見人命關天,只能立刻又走。
陳老師狀況背著扶著抱著都不行,最好的法子就是用冰臨時凍住了帶去醫院,杜含章打定主意,剛要伸手去碰貼在腿骨上的木簡,人群那邊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歡呼。
「是午哥,兄弟們,午哥來了!」
杜含章循聲抬了下眼,就見人仰馬翻的草地後面的那條山間小徑上,有對男女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女人穿著一身黑,視力差點的一眼過去很容易忽視她,男的比較明顯,上身套著件白T恤,臂彎里還抄著一隻狗……不,狼崽。
杜含章一看見這個抱狼的漢子,以及他那張臭成千年茅廁的嘴臉,心裡就是一聲「不好」。
這人他認識,以前在防異辦的時候接觸過,這人是妖聯所的後勤部長楊午。
楊午雖然管後勤,但性格是出了名的沒耐心,一般面對這種情況,不出意外他都會來個簡單但又群傷力驚人的下馬威。
事實緊接著也證明杜含章的預感一點沒錯,只見這個新來的楊午一看場面,臉色當即黑如鍋底,胸膛外鼓地吸了口氣,接著猛地張開了嘴。
杜含章見狀,心知自己很難快得過聲音,果斷轉溜為守,瞬間插一擲三,在傷員的頭腳和手臂兩側的土裡分別釘了枚木簡。
雙方各自動作的結果,就是震耳欲聾的嘯聲在山林里響起的時候,半透明的結界也以那個傷患為中心撐開了。
聲波的攻擊力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能碎人心脈折人骨,重傷的這個血管本來就破了,再挨這狼妖一嗓子,最壞的情況是立刻沒命。
——
同一時間,五個山峰之外,飛鳥再次驚渡夜空。
余亦勤看的是那個結界,吳揚卻是在聽狼嘯,這個嚇人的嗓門顯而易見,只有接待處那個奶爸狼妖才配擁有。
很快嘯聲的餘韻掠過這裡,吳揚頂著一張新鮮出爐的幸災樂禍臉,準備去看熱鬧,一句「哥我去那邊看看」還沒出口,先被對方堵了回來。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先走了,」余亦勤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個地妖和火都有點危險,找的時候小心一點。」
「行,知道了哥。」吳揚笑了笑,看他不見了。
然後余亦勤前腳一走,後腳吳揚就吹了聲哨子叫來一隻麻雀,將山鬼扔給了對方,臨時撂下這挑子後他張開雙臂,黑色的羽毛從他指間迅速向軀幹覆蓋,吳揚在樹梢上一蹬,恢復原形沖向了西邊。
余亦勤離開樹梢,在空氣里停留了兩秒之後,去了第七峰。
之前杜含章喊他他不來,主要是不想跟人結伴,現在他在這邊的事已經辦完了,也就不在乎多停留個幾分鐘。
他抵達結界消失點的時候,落點仍然在樹上,只是沒杜含章來的時候這麼遠,就在草地邊上。
因為站得高,視力又不受黑夜干擾,下面的事物余亦勤都能盡收眼底,他一來別的沒注意,先看見了樹下那個巨大的葬坑。
坑長約十米寬約五六,整坑的土層才被撥開,徹底的骨化的骸骨縱橫疊壓地陷在土中,單獨滾落的頭顱上面,塵土填塞滿了每一對空洞的眼眶,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余亦勤注意到的不是這種恐怖的氛圍,他看的是葬坑左上角上已經不知去向的骸骨泥印,那些印記十分凌亂,壓根看不出數量,不過泥印十分清晰。
清晰的就像梅半里那個井壁上的生樁遺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