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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旁邊,古春曉和遲雁各是各的著急,遲雁善良一些,擔心的時候好歹沒把余亦勤落下,古春曉心眼比較小,念的只有她的監護人。
「老余,」她扯著嗓子喊道,「快回來!我感覺這個塘子快要炸了。」
余亦勤卻根本沒聽見,那些火焰灌進他身體裡,順帶還帶來了一堆記憶的碎片。
大俠,我們公子問你,天寒地凍的,要不要過來用碗魚湯?
聽說矜孤族人取下面具,個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師氏大人,今個兒不忙,不如讓我等瞻仰瞻仰?
他是不忙,但你如果要繼續瞻仰,他可能就要忙起來了。
忙什麼?
忙著將你們打得滿地找牙。
你……在這兒幹什麼?
打坐。
坐了多久?
兩個時辰。
……,也就是說,我在這兒傷心了半天,全都被你看光了?
沒有,有草擋著。
區區一捧蒿草,怎麼擋得住你們矜孤族人的眼界,看見就是看見了,大丈夫敢作敢當,不要狡辯,老老實實賠我的損失。
我並不欠你什麼,無所謂賠償不賠償,但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可以請你喝酒,喝嗎?
喝。
雪慵,余雪慵,別睡!醒醒,我帶你出去,去找你們族長,他精通醫術,一定可以救你,你不能讓我背著殺你的罵名,不可陷我於不義,不能……不能離開我……
那個聲音是方嶄,也是杜含章的,余亦勤聽得出來,他只是非常茫然,什麼叫做殺他的罵名?
不是余雪慵傷了方嶄嗎?怎麼到了這裡,說法掉了個180°的大轉彎呢?
還有,余亦勤心口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有點陌生的手足無措,他不自覺看向杜含章,心想什麼又叫不能離開他?
這邊余亦勤晃神晃得厲害,腳下卻是風雲突變。
不過幾個閃念之間,火陣就下沉,土陣上浮,八卦和卦象疊到一起,中心隱隱旋開了一個灰色的太極。
於瑤瑤站在兩儀的一點上,另一個點上,一個一人來高的繭狀物快而平穩地冒了出來。
這是廣新區牆角上掛著的人繭,杜含章之前在陸辰辦公室的電腦里看見過,眼下出沒在這個陣里,看樣子也是守陵人的後代了,就是不知道是養老院裡的哪一個老人。
人繭出現之後,於瑤瑤的妄想很快就扭曲了,那些開著火焰花的脊椎樹幹開始集結和交織,很快扭成了一副全家福似的大型排坐木雕。
它分成高低兩排,前面的正中間坐著個惟妙惟肖的老太爺,他戴著線織帽,笑得露出了乾癟的牙床。
這是人繭里老人的妄想,也許是和子女一起生活,又或者希望全家都其樂融融。
按照這個趨勢,下面應該就是余雪慵的妄想了,杜含章突然有些期待,這個人會想什麼。
幾秒之後,灰色的火焰蔓燒上來,於瑤瑤的房間和老人的木雕先黯淡後灰飛煙滅,煙霧裡又像是有人提筆,山水畫似的勾勒出了一副畫面。
杜含章看清的第一秒,心裡就震了一下。
只見淡如煙雨的灰霧裡有個湖泊,湖邊有兩個支著鍋的人,另外有兩人從霧氣里走來,畫面里沒有聲音,人也不見得有多清晰,但是錯不了,這就是他們第一次相逢的場景。
當時余雪慵冷漠地謝絕了他的好意,去了六七丈開外的湖邊。
可在這陣煙霧裡,長時做完了回頭問話的動作之後,余雪慵背著那個千金小姐,一步一步朝湯鍋這邊走了過來。
妄想就是現實里的缺憾,杜含章怔怔地想道:他的妄想,為什麼會是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余亦勤卻福至心靈的領悟到了身體裡遺留的妄想:因為他們曾經生死相隔過,所以余雪慵後悔了,如果還有機會相逢,他不會選擇遠離這個人。
兩人兀自不合時宜地出了神,頭頂卻隱隱傳來了烈烈的風聲。
余亦勤倉促抬眼,就見那個當真擔得起火樹銀花的枝椏化成了箭雨,鋪天蓋地地澆射了下來,他拉起杜含章就想跳開,卻沒想這人身體一軟,居然踉蹌著往前栽去。
余亦勤連忙抄住他,看他上身一震,突然吐了口血出來,結界和他休戚相關,跟著弱化下來,被最長那根火樹戳中,當即就碎了。
強烈而炙熱的氣流撲進來,攪得兩人頭髮和衣服翻飛,一根帶著螢光的斷線從余亦勤眼前倏然飄過,一下攫住了他的視線。
這是杜含章魂結,怎麼會突然斷了?那隻小猴子呢?
不過形勢容不得余亦勤多想,他像很久以前在酉陽城裡一樣,拽著杜含章就往背上甩,只是對方還沒落上脊背,他腳底下又踏了個空,一股巨大無匹的吸力突然襲來,拉得他瞬間就掉了下來。
杜含章吐完血,供著身體還沒緩過來,根本沒有自保能力,余亦勤根本不敢放開他,扛著將自己壓碎般的拉扯力死命地拉著他。
岸上的人一是看不清,二是誰也沒料到形勢會急轉直下,這時再來搶救,卻已經來不及了。
故總跟他連了幾百年,驟然被斬斷,杜含章眼前發黑,疼得五感全交代在了疼痛里,以至於錯過了泥台上的場景。
四處都不見故總的身影,但躺著的黑衣人睜開了眼睛,他眼裡印著被吸來的余亦勤和杜含章,以及上方密密麻麻地箭雨,目光平靜的仿佛在看藍天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