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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李意闌已然默許了這個理由,接著問道:“你與前五樁疑案的家眷當真毫無接觸?靠白骨伸冤不是他們所想,只是你為自己的計劃做的鋪墊?”
劉芸草一口咬定:“是。”
不管是不是,他這種臨死卻不拖人下水的做派李意闌還是欣賞的,他笑了笑繼續道:“好,那我暫時就當主謀和從犯里只有你們這些,當年受平樂案牽連的軍器監舊部。”
“根據你之前的交代,你們一共三十二人,折損之後還剩下五個,那五人都是誰?是不是都參與了此案?如今各自都在什麼地方?”
劉芸草猛地沉默下去,在座都能看出他心中掙扎,但又因為時間實在緊迫,沒工夫等他戰勝自己,李意闌催道:“先生不久前才承諾會有問必答,這麼快就反悔,只會對你和袁寧都不利,長痛不如短痛,說吧。”
道理劉芸草都明白,只是情緒一時讓他有些失控,他抬起右手,用張開的手指掩住了臉,幽幽地說:“剩下的五人除了自盡的杜海錚,其他人都參與了。王橋、劉詰、林慶和章仲禮,都是軍器監當年,一起受宮刑的同僚。”
章儀和章仲禮這兩個名字讓李意闌莫名在意,不過因為劉芸草蒙著眼睛還在說,他就沒有出聲打斷,安分地聽對方繼續交代。
劉芸草不是那種抽一鞭子才走一步的人,他說得艱難,但是每一個問題都顧上了,而且條理清晰,無意之中連李意闌含而未發的問題也一併答了。
他說:“當年我們逃出西疆的寧古塔之後,眾人有家的回去尋親,沒家的散落各地,但都還保有聯繫。”
“林慶早年度化出家,藏身在京郊由太監供養的清涼寺中,法號名為弘忍。”
“自古太監買義地、供寺廟,都是為了功成身退後有地方養老,他們為了積功德,會隨緣收養一些流離失祜的孤兒。我們以此為掩護,收養了一些武學根骨不錯的孩子,打小開始訓練,練成之後就成了手中的刀。”
“除了袁寧,如今這牢中被關押的刺客,大都出自於清涼寺。”
“章仲禮既是當年監中的同僚,同時也是章貴妃的胞弟,章家一脈滿門流放南嶺,但他沒有被發配到一起,而是跟我們去了西邊。後來分開之後,他在南嶺只找到了一位倖存的姨娘……”
他頓了頓,沒有說這位姨娘為了謀生已經淪落風塵,而章仲禮因為一下遭逢前途和家道中落的兩大挫折性情大變,無視倫理和這位姨娘攪在一起的荒唐事。
誰去勸章仲禮都是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說他男根都沒有了,再荒唐又能怎樣。
劉芸草勸過一次也聽過這說辭,覺得他是在怨恨挽之牽連了他,並且這種感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能散去,之後他再也沒說,可兄弟間的情分還是不可避免地在漸行漸遠。
章仲禮的糊塗讓劉芸草不敢指責,只覺得痛心。
他回過神來跳過了那一段,嘆了口氣說:“那時兆西正好大型水利,要開挖運河,仲禮本來就是水道上的行家,那位姨娘又有位在河道衙門上任職的相好,仲禮入那位大人門下,改頭換面做了個不見蹤影的錦囊師爺。”
“之後運河修成,大人高升,他因為那些功勞被賞了些錢,辦了一隻船隊,開始在河道上輔佐漕運,人從來不露面,但銀子賺了不少。我們作案花費的錢財,都是他自掏的腰包。”
“眼下他也在京城,上次與我通信時,他還在清涼寺中借宿,這陣子因為饒臨閉城,暫時沒有聯絡。”
“而王橋和劉詰互換了名字,王詰籍籍無名,偽造籍貫和路帖,混入宮中成了倒夜香的雜役太監,眼下住在宮中的監欄院。”
“劉喬就不用我多說了,你們應該都不陌生,住在任陽丰南巷中。”
李意闌有些震驚地抬起眼睛,沒想到任陽案中瘋掉的劉喬,竟然就是白骨案的一名主謀。
而十六日他就已經傳信到任陽,命縣令在三天之內將瘋掉的劉喬和重傷未醒的羅六子送到饒臨,然而今天都二十了,劉喬和羅六子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這發展沒法讓李意闌不憂心,因為既然劉喬是主謀,那他就一定有逃避刑審的動機,到了今天還沒抵達,很有可能是路上就逃了。
李意闌搓了下手指頭,無端感覺任務平添一件,他有點想笑,但還是壓住了情緒:“劉喬我有印象,是風箏案里的那個枋線手,那杜海錚呢?這麼多年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臨到要報復的時候他卻自盡了,這有點說不通啊。”
“沒什麼說不通的,”劉芸草略微譏諷地笑道,“世上受過委屈和打壓的人,無外乎是分成這三種。”
“第一種,是口口聲聲念著無可奈何、我能有什麼辦法,傷心低沉一段時間之後,忘掉前塵重新開始。第二種,是既沒辦法又放不下,只能日日夜夜折磨自己,最後仇沒能報,自己也沒活好。第三種就是劍走偏鋒,被仇恨所蒙蔽,除了報復什麼都看不見的瞎子。”
“海錚是第一種,而我們是第三種。”
“他過得不錯,遇到了一位不嫌棄他的寡婦,家中還有個兒子,他覺得上天帶他不薄,一心只想在山間當個獵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