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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卻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江秋萍本來不是太苛刻的人,平時話到這裡他能會意也就過去了,可眼下為了大振官威,讓這人老實地交代,他還是賣力地吼了一聲,喝道:“也都什麼?再有隱瞞就大刑伺候。”
李意闌看他這狐假虎威的樣子有些新鮮,不顧公堂禮儀,歪著頭去跟知辛竊竊私語。
為了讓聲音儘量小,他朝知辛的耳朵貼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見對方耳珠下那一點如同佛陀的垂埵,以及在白日的光影下無所遁形的細細絨毛。
是個人都知道耳垂柔軟潤涼,燙到手了摸一摸准能找到慰藉,此刻李意闌的手指根本不燙,但他居然也有一點點揉捏的衝動,因為覺得這舉動親昵。
不過大庭廣眾之下他不會這樣做,李意闌迅速將這不軌的念頭驅散了,低聲打趣道:“別看秋萍文文弱弱,往那兒一坐還怪像大老爺的。”
吹進耳朵眼裡的熱氣激起一陣癢意,知辛忍不住往後避了避,避到一半時卻又湊了回去,因為李意闌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小,聽完後又不由好笑,回以悄聲道:“是的。”
李意闌又說:“他很適合當刑名。”
知辛忽然側過頭來與他對上了視線,笑著說:“你也是。”
心正人樸素,讓人一想起他的病情,就覺得紅塵水冷、相逢恨晚。
李意闌夸的是江秋萍,誰知道說到後頭自己居然也得到了誇讚,作為大半個江湖人,他從不覺得自己適合朝堂,也志不在此,於是這誇獎他受之有愧,但堂中的坊主已然交代起來,他沒工夫跟知辛繼續閒扯,只好笑了笑,像謙虛似的擺了擺手。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望中堂,就見那位坊主被嚇得半邊眼睛都眯了起來,一疊聲地急迫道:“我說我說,官爺們也都沒有發現。”
江秋萍思路清晰,語氣嚴厲:“沒有發現不是正好嗎?你繼續將慈石藏在假山上,除了你誰也不知情,明明十分安全,為什麼忽然又決定要取出來碾碎呢?”
他要不是這麼多此一舉,知辛也就發現無門了。
坊主哽咽一聲,臉上滿是悔意:“草民也不想的,可十月末的一天院子裡忽然遭了賊,我早起時去後院做活,發現假山塌了。”
“偏逢前幾日連綿大雨,我雖然對自己的手藝有把握,相信區區幾陣暴雨絕不至於就使它崩毀,可我心虛啊,就只能這麼想。”
“那天我支開夥計,準備一個人將假山重塑一遍,可清點了石塊之後才發現少了最大的那塊慈石,我當時就嚇壞了,以為事情暴露了。”
“但又不敢上衙門報官自首,一來是害怕,而來是營官老爺開罪不起,三來也存著僥倖之心,再來就是……捨不得那白花花的銀子。”
“所以我還是將假山重塑了,墊了塊別的石頭,就是坊里的夥計也看不出區別,擔驚受怕地等了幾天,見什麼都沒有發生,慢慢就將這事給忘了。”
“可誰知道到了這個月的月中,城中忽然又查起了慈石,還說來春街因此死了個木匠。老爺,小的對天發誓,那木匠絕對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他,我沒有理由,也萬萬不敢哪。他、他怎麼就死了我不知道,但他院子裡挖出來的那塊慈石就是我丟的。”
李意闌聽到這裡,大概能猜出事情的經過。
這小生意人怕是從進入扶江都作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落入了一個早有預謀的陷阱之中。
都作院那名營官,更準確的應該是他背後的人,捏准了小老百姓的特性,賭這石匠坊的管事貪財又怕事,借著他的石頭車隊將慈石悄無聲息地送進饒臨,再讓一路盯梢的刺客偷走慈石。
只要這坊主不說真話,那麼木匠家慈石的來源就永遠是一團迷霧。再退一步講,就算他說了實話用處也不大,因為他也不知道是誰偷的。
可惜那些人算來算去算不過老天,料不到做了虧心事的人有多坐立不安,也猜不到查案的隊伍里會多出一個來給他治病的和尚,李意闌莫名有些得意地想道。
在此期間,堂下的坊主還在坦白,他說:“自從那天官爺們來過之後,我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都在後悔,為何要貪那不屬於自己的銀子,又該怎麼把這慈石銷毀,最後才想出了這麼一個法子。”
江秋萍看他的神態和表述不像有假,但他還有疑問:“我再問你,你說你打造假山的時候,刻意支開了夥計,獨自一人匠造,這是為了避人耳目,不讓其他人知道你院中藏著從都作院運來的慈石,是不是?”
坊主:“回大人,是的。”
江秋萍:“那碾碎慈石的時候,你怎麼又叫上夥計一起了?這樣不就暴露了嗎?”
坊主用手背揩了揩險些淌進眼睛裡的冷汗,竟然還有後招,他道:“那不至於,大人有所不知,我們匠坊到處採用石頭,有時本來就需要用到慈石。”
“只要沒了那些品質太過優等的,坊里有慈石其實並不奇怪。那塊最大最好的丟了,品相稍好一些的我自己挑出去處理了,只有那些劣等的石頭才交給夥計們錘碾。”
“近兩年我確實沒有採辦慈石,但這些事夥計們是不知道的,因為鋪子裡管事的就我一個,所以我以為叫他們幫忙出不了什麼問題,而且這樣也會快上許多,免得我還要多受那煎熬。只是我……我沒想到官差老爺會忽然大駕光臨,小人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