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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段話語速飛快,最後那兩個字咬得尤其重,於師爺像是被他的話鋒給捶到了似的,嘴唇劇烈地抖了一下,但他緊抿著嘴唇,什麼都沒說。
江秋萍正要繼續攻心,李意闌卻忽然出聲了,他說:“我大哥刑名二十年,應該能算個有經驗的提點。我記得他有一次跟我說,這世上有兩種犯人最讓他憐憫,一種是有冤要伸,卻所遇非人,一種是口耳通暢,卻不發一言。”
“我當時聽了,覺得這是詭辯,第一種的確讓人同情,可第二種人猶有自作孽、不可活之嫌。直到今天我見到師爺,才忽然明白了大哥的苦心,是秘密重要,還是性命重要?我也答不上來。”
“只是如果師爺鐵了心要當保守秘密的人,那就請提起做好兩手準備,刑訊之苦不可免,世上也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他們倆都是口齒伶俐的狠角色,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唱得於師爺在這奉勸的夾板中左搖右擺,心腸本身就不硬,不然也不至於連個謊言都編不出來,頹然半晌被逼得老淚縱橫,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實情。
“……月桐是我的表侄女,當年史炎入獄,表面是嚴大人查案疏忽,私底下卻也有我在推波助瀾。月桐的爹,也就是我表兄,待我親如兄弟,我們血緣雖然淺,可他喜歡讀書人,正好我就是,我能考中舉人,費用全賴老哥墊襯。”
“後來月桐忽然離世,老哥悲痛之下聽信了丫鬟的讒言,求我一定要讓史炎罪有應得,我、我一直以為我沒做錯,直到那白骨案的風波襲到了月桐身上。”
“江大人慧眼如炬,我說的是實話,只是隱瞞了神秘人以我所做的錯事脅迫於我那部分。我為了這張老臉鬼迷心竅,竟然依他所言,我、我……實在是愧對聖賢、愧對史炎吶!”
陳年的冤案再掀波瀾,幫凶滿臉的悔不當初,可李意闌卻沒法同情他。
史炎就在不遠處的重獄裡,過得如何李意闌心中自有分曉,於師爺要真的這樣後悔,在他上任之前,史炎絕不至於被打成那樣。
所以與其說是愧對,不如說是失去了粉飾太平的遮羞布,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拿悔恨來堵悠悠眾口而已,對於有些人來說,這世上誰都重要不過自己。
人性之惡,惡不堪考。
這樣看來,呂川還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至少沒有躲到李意闌提著槍殺到他頭上才來認錯。
“今天就這樣吧,謝大人,師爺的用度不要短他,衙門井井有條,裡面有他的功勞,你準備一下,明日張貼告示,後日開堂,還史炎一個清白,”李意闌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謝才頭昏腦漲地說:“升、升堂?可史炎是犯人,他沒法擊鳴冤鼓,也沒有訴狀啊。”
而且主犯嚴海的官比他還大,借他倆膽郡守也不敢審啊。
李意闌在牢門口回了個頭:“訴狀不難,師爺自己就是訟師,不過是揮筆而就的事,鳴冤鼓也不止為犯人而設,對於自首的人同樣歡迎。”
於師爺像是被抽走了一根筋,坐姿陡然癱軟了下去。
回程時連寄聲都不想吭聲,每個人都忍不住想起了史炎。
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不日就能重見青天,可之前四個案子裡含冤的人,早已經成了一身銘刻的骷髏,永遠失去了釋懷的機會。
雖說丁是丁卯是卯,這是兩個系列兩碼事,可還是叫人憋屈得不行。
李意闌今夜沒了繼續探討的心思,其他人也心不在焉,回到後院之後李意闌就揮了手,叫眾人各自散了去休息。
他難得肯早睡,寄聲顛顛兒地跑去打洗腳水,可還沒出門就差點跟人撞成門神,來的是個衙差,帶著一通稟報。
“大人,門口有個女人,叫、叫……叫你去見她。”
正常的稟報不會這樣,向來都是誰誰誰求見大人,這轉達里依稀有一股熟悉的霸氣,寄聲若有所察,終於後知後覺地回過了神來,眼底滿是欣喜若狂,嘴巴直接驚成了一個圓形:“我的個姑奶奶,白天救了江秋萍的女人是捕頭姐!”
李意闌匆匆穿過幾重庭院,遠遠就看見衙門口站著一個人,背對著門,刀跨在左邊,飄帶一樣斜著翹出去,腳邊躺了兩個疑似人形的物體。
第20章 縫頭
在血腥氣能撲進鼻腔的距離里,李意闌也看清了橫在地上的是兩個人,貨郎打扮,被人用一根繩子五花大綁了,軟綿綿陷入了昏迷。
台階口的人想是聽見了腳步聲,慢慢將面向調了過來。
寄聲登時“嘿嘿”地笑成了一串,屁顛顛地拋棄了六哥,朝他的捕頭姐姐,也就是李遺的夫人飛奔而去。
崇平有一種味道詭異的小酥餅,甜中帶咸、咸中有辣、辣里含苦,名曰八味酥,受眾相當稀少,可鋪面稀奇的屹立不倒,寄聲奇葩地好這一口,所以特別愛見到王錦官。
都說英雄配美人,李遺顛覆過好幾個驚天大案,誇他一句英雄實至名歸,可他的夫人王錦官卻不是什麼出名的大美人。出嫁之前她是小城小當里的掌眼,之後跟著李遺踏遍神州,為了方便才領了一個捕頭的差事。
王錦官有些女生男相,無聲地杵在衙門口,愣是比旁邊的衙差還高一截。
她眉目高挑濃重,鼻頭尖、嘴唇薄,眼角還有些下三百,喜穿深衣、攜刀帶劍,渾身看不出女子的溫柔似水,反倒有股凶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