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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線枋子一轉起來,喲呵,絕了!只見那比房子還大的老鷹風箏直上雲霄,聲震天際,那氣響半個縣城的人都能聽到,能上九天,錚錚而鳴,這樣的風箏,才能叫風箏,咱們任陽的手藝人不愧是這個,老少爺們兒說對不對?”
說書人以左手扶住右手的袖口比了個大拇指,百姓們起鬨附和,唾沫星子和花生衣在茶館裡齊飛,雖不高雅,但氣氛生動熱鬧,又滿是歡聲笑語,是李意闌喜歡的街頭巷尾。
先生得了滿堂喝彩,笑眯眯地繼續,他道:“眾所周知,任陽縣最厲害的風箏師傅,是柏松齋紙紮鋪的馬老頭。這老師傅一年四季替人扎紙,只在開春的時候扎風箏,他的手藝不消多說,年年都是風箏會的魁首,今年自然也不例外,但例外的事,可就叫咱們的馬師傅承受不起了,後果如何這裡我先賣個關子,咱們話說回來。”
“那拔得頭籌的大風箏,正在天上沐天風雲露,誰料忽來一陣大風。這風可是古怪得很,任陽曆年的風箏會,都是由內行人觀了天向和風勢,鮮少平地生風,這次的風可了不得,那串活的大風箏承了風力,少說也有百來斤,可硬是被它吹得搖擺打晃倒栽蔥。”
“這風箏可萬萬落不得地,不然會叫天下人恥笑,而且任陽人以風箏技藝為榮,哪怕是天意,他們也要掙上一掙。說那遲那時快,掌線的兩名好手隨繃放線、隨松拽扯,一個前突又一個後仰,那大風箏在天上忽上忽下、左奔右突,嘯聲悽厲如同萬鬼奇哭,聽得人心裡是直發毛。”
“好在百十個回合之後,掌線人好歹是穩住了局面,風停了,風箏也穩了,眾人長出一口氣,會上掌聲雷動,為這險情,為這絕技。然而,就在這時……”
說書人臉上笑意忽斂,他話鋒一轉,語速變快變懸疑,多了幾分吊人胃口的緊張性。
“人群里忽然有人尖叫起來,人們順著她的指向看去,只見那幾丈高空的大風箏上,嗨!你說奇也不奇,竟然憑空冒出了一具人骸骨,它的手骨在空中動啊動,一個鬼火顏色的‘冤’字,有臉盆那麼大,就朝地上壓了過來!”
茶館裡霎時一片譁然,其實這故事已經講了多遍,但看客們還是大驚小怪,畢竟這事太過詭異,人們聽一次就要議論一次,探尋這到底是什麼玄虛。
寄聲在黎昌的時候,天天滿街浪蕩,這事他聽了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覺得沒意思,便靠在牆根上嗑瓜子。
可李意闌是第一次聽,眼神很少離開說書人,一派津津有味的樣子。
寄聲看他專注得厲害,忍不住嘀咕道:“六哥,你不會真信了吧,什麼妖風、骨頭寫字?那都是狗屁。”
李意闌側過頭來看他,一本正經地問:“為什麼是狗屁?”
寄聲拍掉指縫裡的瓜子屑,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很簡單啊,這些骷髏要真是地獄裡來的冤死鬼,既然能飛上風箏能寫字,幹什麼不直接出現在仇人的臥房裡,照這麼來一下,什麼仇什麼怨不能解決囉?還需要這麼麻煩。這些死人骨頭,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李意闌摸了顆干棗彈給他,誇讚道:“聰明,那依你看,是誰在利用這些故去之人呢?”
寄聲抓住小棗,塞進嘴裡咔嚓咔嚓地嚼碎了,完全不管什麼食不言:“那我要是知道,咱們就不用跑到這裡來了,但肯定跟那幾個被刻在骨頭上討債的狗官脫不了干係,這是你的事,你到了去查嘛。”
這結論上一任提刑官已經得出來了,就是仍然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寄聲的推斷也是個狗屁,不過李意闌還是點了頭,附和說:“有道理。”
留白的片刻過後,說書人開始繼續講述風箏落地後的奇事,才說到那骷髏四肢的骨頭上都有刻字,茶館外頭忽然喧譁起來,有人在外頭叫道:“不好啦,來人啊,快來救人哪!”
李意闌兩人隨人流湧出,插進由人織就的包圍圈裡一看,登時被入眼的血腥場景給震得眼皮一跳。
只見屋檐下倒著一個半身都是血跡的人,胸口不幸被落下來的冰勾劃開,血如泉涌,一截腸子從下腹處溢出來,傷口處隱約能看見臟器,他雙眼緊閉,渾身痙攣著攤在那裡,進的氣沒有出的多,情況看起來十分危險。
有好心人跪在旁邊想幫他止血,可因為傷口太長不知道該按哪裡,只好手足無措地舉著雙手,驚恐而茫然地看著人們。
大夥懵了片刻,有人率先反應過來,喊著“大夫”沖了出去,然後他前腳剛走,後腳人群里就走出了一個中年人,他朝傷者靠近了幾步,立刻就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這人神情嚴肅,鬢角花白,左肩上挎著個小藥箱,是個樸素的醫者打扮。
好心人見大夫來了,連忙將位置讓了出來,這人也不客氣,撩起衣擺就蹲了下去,一邊放下藥箱,一邊伸手去翻傷者的眼皮。
圍觀者也漸漸止住了交頭接耳,既然大夫來了,之後的治療就該交給他,其餘人安靜地看著就好,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多時人群外腳步紛擾,緊接著一道呵斥炸了開來。
“孫橋,你這歪門邪道,不要碰他!”
李意闌詢聲看去,就見分開的人群處走來一名留著兩撇八字鬍的中年人,他怒氣沖沖地指著正給傷者檢查的那人,讓對方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