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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是什麼嚇了大師一跳?之前可沒有聽他提過。
這時,海棠窗外側有一道腳步聲走進來,有人在那邊發笑,聲音一聽就是方丈:“僧主真是不同凡響,你看你都不出席,還能為我寺惹來風浪。”
知辛矢口否認:“風浪不是我惹來的,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前院的聲討一浪高過一浪,可方丈似乎並不著急,貼著牆根嘮得還挺悠哉:“老衲也有些好奇,僧主在墳場頂禮的緣由是什麼?”
知辛眼底那抹頑童似的笑意慢慢沒了,他謙和地說:“念由心生、身隨心動,當時那一念為何我已經忘了,不過方丈要是想為佛祖討個說法,我勉力答一句,方丈看看合不合意。”
方丈:“討教。”
知辛:“彌陀教我念彌陀,口念彌陀聽彌陀;彌陀彌陀直念去,原來彌陀念彌陀。”
方丈愣了片刻,大笑著走開了:“原來如此。求佛在靈山,靈山在吾心,君不見靈山,問我何所往。僧主果然有趣。”
李意闌插不上話,只能坐在旁邊看這兩人打禪機,他喜歡直接有效,不是很能理解這種藏頭詩似的交流方式,因此沒覺得有趣,只是看見了知辛在念那句繞口令的時候,眉宇間一划而過的悲意。
一個無端坐牢也面不改色的人,提起一句詰語卻忽然傷心了,李意闌看不透這個人的喜怒,他只是忽然在這種對比下覺得,大師還是笑起來好看。
達摩院裡方丈拋出了知辛的彌陀論,聲浪再度鵲起。
李意闌沒再側耳去聽,他本來想問知辛,那天在墳場是什麼嚇到了他,可見對方聽得挺認真,也就沒有出聲。
接下來的法會十分順利,在午時末圓滿地落了幕,李意闌還沒來得想起自己的疑問,立刻就被請去吃齋了。
寺中今日特製了素齋,三人和僧眾一起在後院的長桌上自取著吃了午飯,知辛應方丈的邀請,跟長老們去了珠璣閣研討,那是謝絕外客的地方,李意闌不方便跟去,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聞到了山風裡的竹葉香。
他沿著院牆溜達出後山門,滿眼的蒼翠登時撲面而來。
這是一片寬廣的竹海,放眼望去看不見淨空,無數的縱竹斬不斷驕陽的核心,明滅的光線里有種充滿力量的森然綠意。
李意闌的心神瞬間被抽走,眼前打了個水波紋似的晃,一片相似的竹林在腦海深處長了起來。
他少時學藝的地方叫息心觀,位於雲麓山的深高處,是一間不為人知的小道觀,院牆東面的山坡上也像這樣,種滿了遮天蔽日的毛竹。
當年解戎還不是他的配槍,李意闌的武器很不像樣,他師父總是隨便剁幾節破竹竿來打發他,連鐵質的槍頭都沒有,可他一樣開心,也許正是這種怎麼都行,讓他最終得到了解戎的繼承權。
解戎制式古怪,說實話不是一桿好槍,它的關竅太多,神槍該有的穩定性它一概沒有,一不留神就控不住長短,掌握起來非常艱難,非真心熱愛與持之以恆之人,練到中途可能就棄了。
李意闌中途棄過幾年,可十幾年後兜兜轉轉,他又來到了相似的竹海,沙沙聲里仿佛還有半拉子師父的教訓。
……臭小子別偷懶……起來起來……還有一千零九刺……
李意闌盯著頭頂最炫目的那一點金光,心想這是天意在提醒他,不能忘了初心嗎?
知辛找來的時候,往日幽靜的竹林已經成了一片火熱的戰場。
李意闌提著槍,正不依不饒地追著呂川的人和大刀,他騰空踩彎了竹竿借力,在反彈的勁力中提氣翻身,長發和衣擺翻飛,看起來有種飄逸的俠氣。
呂川心裡苦得跟吞了半斤黃蓮一樣。
他明擺著不想打,可李意闌不肯放過他,下的雖然不是殺手,但卻每招都毒辣,專門挑他身上肉薄的地方下槍,呂川前胸和後背上被各抽了一棍子,疼得兩眼抹黑。
但真要動真格的,呂川實在也不敢,李意闌的身體今非昔比,萬一運氣的時候岔了,直接咳過去都有可能,呂川不敢真打他,只能狼狽地東逃西竄。
李意闌也不講什麼武人不欺軟,壓著他的刀,槍身翻花一樣狂抽。
什麼叫初心?初心就是隨心所欲,想打誰就打誰。
當然,基本的道德素養約束著他,不至於隨便就跟人動手。
呂川被抽得渾身火燒火燎,長兵的攻擊度在這裡,他滿地打滾都逃不出那桿槍的制敵範圍,餘光里陡然看見一身白,本能就朝那邊撲了過去。
他滾地的時候將刀擲了出去,在對方接刀的空隙里斜鏟地,整個人打橫著像泥鰍一樣滑了出去。
李意闌用槍桿旋住刀,繞了幾個迅雷似的花圈,抖動手腕掃球一樣將刀拍了出去,接著他縱身追上,雙手在槍身上連續後抽兩次,兩腿騰空的同時手的握點已經落到了槍尾。
呂川溜出一丈半,用手臂和腳剎住去勢,然後四肢同時發力,虎豹一樣躥到了知辛身後。
李意闌盯著呂川,當這人斜向衝出時,他在空中扭了下上身的朝向,接著將舉過頭頂、已然形成劈砍之勢的槍身朝著預判的方向掄了下去。
下一刻他眼中一花,清淺的淡彩裟衣取代了呂川,李意闌心口突的一下,時間仿佛就在這一刻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