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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停下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雀替管在民間,有種更簡單的樣式,就是木竹銅鐵做的圓管,叫做聽管。不過我覺得以李兄的五感,要是隔壁有人在用聽管,應該逃不過你的眼睛。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有時選擇太多也是難事,李意闌聽完雀替管,又覺得它和矢服同樣都有可能,他所面對的前路上仍然是一片迷霧。
“假設竊聽者用的是矢服或雀替管,”李意闌正色道,“我該怎麼找出,或是避開這些東西呢,大師知道嗎? ”
“怎麼找我不知道,只避開還是有辦法的,”知辛笑了笑,眼裡閃著平和又睿智的碎光,“若他用的是矢服,你就不說話。若他用的是雀替管,你就換個地方說話。要想預加防備,那就既換個地方,又不說話。”
這一串話聽起來像是繞口令,可是李意闌聽懂了,因為他下午找江秋萍密謀的計劃,正好就跟知辛的意思就差不多。
如果找不到竊聽的途徑,那就乾脆切斷源頭。不過想想他們平時呆的最多的地方,李意闌也不算全然沒有頭緒。
這一談讓他心情大好,容光盛得幾乎能掃盡臉上的病容,李意闌拱起手來笑著說:“聽君一席話,少查三個月,多謝大師不吝告知。”
知辛掉了會兒書袋,也不知道他領悟到了什麼,但能少查對李意闌的身體來說是件好事,他便也莫名的舒暢起來,擺了擺手說:“小事而已,不用謝來謝去的。”
別人是予取予求,他是無欲無求,李意闌的虧欠感登時又浮上來了,眼下沒人找他,時間也沒到,他卯著心思要陪知辛說說話,便隨口瞎聊起來。
兩人從霜雪臘梅扯到慈悲寺的課業,轉而又從知辛最近在抄的佛經聊到李意闌的大哥,最後話題萬變不離其宗,兜兜轉轉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案子上。
北風卷得雪粉亂飄,不經意看去好像又下起了雪。
李意闌想起江秋萍的猜測,就十分想跟知辛談談呂川,他看著院子外的天空說:“大師,要是有人騙了你,你還會相信他嗎?”
知辛捻在指尖轉動的菩提子輕輕地頓了一下,不過袈裟重疊,這個下意識小動作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不由自主地瞥了旁桌一眼,隨即溫柔地說:“應該不會。”
李意闌意外聽到了一個不那麼“慈悲”卻又合乎自己心境的答案,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他:“大師不相信人有改過向善之心嗎?”
“不,”知辛笑了笑,扭頭去看院子裡風雪,“只是不信自己,能夠心無芥蒂。”
凡人畏果,菩薩畏因,他既不是凡人也不是菩薩,是以因果都怕。
——
說是閒極無聊,可夜幕真正降臨,似乎也沒有用很久。
吳金叫伙夫來二兩小酒的時候,寄聲左手燒雞、右手燒鵝地回來了。
他們這一下午收穫頗豐,勢不可擋地捲走了小半場銀錢,王敬元笑成了眯眯眼,寄聲驕傲地坐在椅子上,問沒去的幾個人後不後悔。不過那些人都只長了嘴巴沒耳朵,聾子一樣將他的燒雞撕得沒了腿。
任務在前,這頓飯吃的飛快,吃完李意闌做了安排,吳金負責留守,剩下的人分成三組去春意閣“嫖娼”。
饒臨城裡的男娼館不止一家,李意闌並沒有來過,只從衙役那裡聽說,春意閣能在當中列進前三。
可一路靠近,李意闌卻發現這個第三的門面樸素低調,堂內雖燈火通明,卻也沒有太多的歡聲笑語,站在門外攬客的兩個相公也是長袍罩白紗,穿著素淨人也安靜,氣象和一條街之外喧鬧得能鬧翻一條街的青樓翠煙樓大相逕庭。
越是富貴的人越獵奇,李意闌和張潮都是官家出身,都不是沒見過小相公的平家子,悠哉地被人迎了進去,然後出手闊綽地要了個雅間。
因是有備而來,李意闌刻意換了身衣裳,珠光白帶藤蔓暗紋的大袖長袍對他來說十分不方便,自打從軍以後,他基本就不穿這麼礙手礙腳的衣服了。
可寄聲說倜儻得很,而且這小廝將兩手一攤,來了一句再挑剔也沒有了。李意闌離家時倉促,導致連衣服都沒得選,只好裝模作樣地拿了把摺扇,袖子左搖右擺地上了路。
唯一的安慰是出門時被開著門的知辛看見了,那人笑了笑,誇他氣色不錯。
張潮跟他半斤八兩,難得盛裝出席,換了身昂貴的皮人瞬間也不太一樣了,看起來比李意闌還要貴氣幾分。
江秋萍被他伺候過幾天,見了換新裝的張潮不知怎麼心裡就有點發憷,感覺像是讓李意闌給他端了洗腳水似的。
可惜張潮沒什麼貴人的自覺,仍然用一副老樣子過來問江秋萍借摺扇。他們這一行一大票人,也就只有江秋萍是個有摺扇的真文士。
好在這兩個大冬天還造作地拿著摺扇的偽文士沒白折騰,夥計見他倆衣著考究、氣度不凡,以為是大主顧,一邊殷勤地將兩人往樓上引,一邊指使著遇到的小僕役去叫老闆。
李意闌上樓的時候碰上有人從樓上下來,是個喝到滿臉駝紅的婦人,整個掛在旁邊的男人身上,擦身而過的時候不知道發什麼瘋,抬手就要來勾李意闌的下巴,喊了聲伴著一個酒嗝的“心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