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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時辰前才讀過的東西眼下還清晰得很,知辛明明記得根據冊薄,益求石匠坊這半年以來都沒有慈石的登冊記錄,而且在前幾日的搜查供詞裡,坊主也答地是沒有這類東西。
知辛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暗自在心裡想道:那麼就這幾天的功夫,這作坊牆角的這些慈石,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然後他就帶著這個問題和史炎,若無其事地坐上馬車,快馬加鞭地趕回了衙門。
——
於月桐的骸骨再次站了起來。
白見君圍著它轉了好幾圈,心裡確實有幾分嘆為觀止。
對他來說,這些伎倆逐個揭穿、拆開以後,除了那個咔咔轉著的濕婆木雕還留有看不穿的神秘之外,其他都是快哉門裡已經出現過的手段,讓他吃驚的不是白骨案這個能夠自行掩去犯罪行跡的計劃,而是李意闌他們這幾個人。
這七八個人,明明全是幻術的門外漢,卻東拼西湊地再現出了連快哉門都還沒摸索透的寒衣案,這份本事或者運氣讓人不得不服。
白見君停下轉悠的腳步,笑著問道:“你們既然推斷出了全部的過程,那追本溯源,犯人是不是也有著落了?”
李意闌不怕在他面前露怯,坦白地說:“沒有,線索如今全部斷在那幾個刺客和扇販子身上了。”
白見君一聽這話,就知道扇販子至今還在受刑,他對這兩人都有好感,因此誰的腔也不願意幫,只是敷衍地安慰道:“那你們還得加把勁。”
李意闌本來是要笑的,氣一提起來卻就岔了,咳得臉紅脖子粗,痰涎粘連、嗓子眼裡聲似鼓風,仿佛隨時能吐出一大灘穢物來。
白見君見他的氣息亂成了一團麻,過來單手貼住李意闌的背心,經由掌心送了一股真氣過去。
只是李意闌的武脈已斷,白見君的真氣走到他的肺經處就泥牛入海一樣散了,這法子無濟於事,白見君不再白費力,收了手站在旁邊,眼底不乏憐憫和可惜。
知辛回來的時候,李意闌已經止住了咳嗽,只是眼圈上的血色還沒散盡,看起來像是哭過似的。
可知辛清楚這是錯覺,這人剛硬得很,別說人前,就是人後也沒見他露過苦相,看模樣分明不是什麼樂天派,活得這樣難受竟還動不動就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
李意闌笑的只是一抬頭,就心有靈犀地看見知辛回來了而已。
知辛替他摸了次脈,總是惡劣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得壓下心裡的不快和逼仄,將慈石的事跟他說了。
李意闌聽得眼睛一亮,話里藏話地笑了起來:“寄聲說的沒錯,你果然是我的福星,隨隨便便去打個火板,就給打出了一條新線索,我要是指望著破案,以後怕是離不開你了。”
知辛一副好說的樣子:“我能活到九十九,你有本事,大可以一直跟著我。”
李意闌眼下這樣子活到二十九都夠嗆,可知辛這句不嫌棄讓他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托大地笑著說:“我試試吧。”
說完他的心思才終於肯回到正事上,去問史炎石匠坊慈石的情況。
雖然坊主三令九申不許夥計往外傳,但李意闌對史炎有恩,史炎拼著不要那份生計,也不能欺騙再生父母。
史炎臉上是一片糾結與愧色,但面對李意闌的提問,還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實話。
“啟稟大人,那些慈石碎塊是昨天傍晚的時候,坊主讓我們從一堆陽起石裡面砸出來的,本來打算昨晚就用碾子碾碎了,和進爐灰里一起倒掉的。”
“只是碎到一半他家的僕人過來將他叫走了,說是他小兒子犯了急病,他著急回家,那一半慈石才得以留到今天,被大師看見。”
李意闌心裡登時就想,這不是誰幸或者不幸運,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63章 此君令
江秋萍幫知辛找完文書之後,就匆匆去了牢中。
他到的時候吳金剛將那三人安頓好,單獨拘壓,上號了鐐銬和白桃膠棉花。
由於之前那四個男的都是錚錚鐵骨,江秋萍這次想了想,最先用手指點了點女人那間。
獄卒手腳麻利,很快就將她移進刑房上好了捆繩,江秋萍和吳金輟在後面,經過扇販子那間牢房的時候,他注意到那女人回了一下頭。
牢中本來昏暗,但她回頭那處的牆壁斜前方正好掛著個油盞,燈光從對面投到她身上,叫江秋萍猛不防看見了一張極其屈辱與隱忍的側臉。
江秋萍愣了一下,心頭忽然五味雜陳,查到今天他已經知道白骨上所書基本屬實,這些人既是白骨案的犯人,也是此案的受害人,江秋萍對她便既有嫌惡也有同情,甚至因為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有意無意地還有些怕。
不過他那些關於良民含冤、貪官橫行的的看法,卻在木匠的死、大師的受襲、木匠妻子家中被翻以及自己傷勢的衝擊下,慢慢模糊了。
這些人身上背著人命,已經墮落成了那些官員的同路人,江秋萍垂下眼帘,在心裡對自己說,她並都不無辜,不要對她動惻隱之心。
片刻之後他跟吳金在刑房裡坐定,衙門的刑名師爺舔開了筆,扶著袖子準備記錄。
江秋萍照舊問了些老生常談的問題,姓甚名誰、是哪裡人、在白骨案中參與了何事、如實交代才能從輕發落等等,那女人擺著一張諷笑的冷臉,起先一概充耳不聞,聽到最後那句時才強行平息了紊亂的氣息,輕蔑地罵江秋萍是朝廷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