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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黃昏將近,天上一片濃墨重彩,高高在上的宮中樓閣望去只剩了黑色的輪廓。
李意闌走過筆直地宮道,這次被帶到了太和殿外的雕欄前面。
欄杆近處左邊是玄龜右邊是日晷,華服玉冠的皇帝就站在中間,背對著李意闌來的方向,雙手撐著欄杆,在空曠的太闕映襯下,連影子都沒有,實打實是一個孤家寡人。
李意闌覺得他一定很寂寞,但這也正是尊顯無雙的代價和待遇。
他在兩丈之外行了參拜禮,恭敬地問皇上找他所謂何事。
高賡卻出人意料地問起了知辛,他轉過身來,慵懶地靠在欄杆上,笑容應該是真心的,身上的威壓便沒有三寶堂中時那麼重,他笑著說:“聽說此次知辛大師隨你一同進京來了,是麼?”
李意闌半天沒有見到知辛,正是記掛,聽了這話倏忽一愣,眉心微動地茫然道:“是,知辛……大師與微臣一起宿在行館。”
他險些叫漏了大師,也差點問出皇上為什麼會在意知辛同行的事,但話到嘴邊又想起這位不是能任人隨意攀談的人,便緊急地住了嘴。
高賡難得有點話興,卻又感覺得到李意闌不願意跟自己聊天,大概是擔心禍從口出,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自顧自地說:“挺好,朕想見大師一面,你今晚回去知會他一聲,問他何時方便,賞臉與朕一起喝杯茶。”
李意闌從他的用詞裡聽出了尊敬的意味,如此即使不知道是為什麼事,但至少應該是厚待和禮遇。
這讓李意闌略微放寬了心,拱手應道:“皇上的話微臣一定帶到,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向皇上回信。”
“這事不急,”高賡用指頭叩擊著欄杆說,“你下次進宮的時候告訴朕就行了,你該著急的是白骨案。朕聽洪振說宮裡那個潛伏的太監已經抓了,如何,審得怎麼樣了?”
李意闌低著頭,就不用看天子的臉色了,他據實地答道:“皇上恕罪,進展很小,此人是個硬骨頭,一絲一毫都不曾透露。”
高賡尾音上揚地“哦”了一聲,像是有興趣,但也許是對他的能力不滿意,李意闌不想隨便揣測,正好這位皇帝也沒了下文,兩人一個倚靠一個彎腰,對不上眼神也不吭聲,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李意闌勤勤懇懇地練槍,雖然病人但還是腰力驚人,弓著半天紋絲不動,最後還是高賡嫌他和李遺一樣軸,看不下去地打破了僵局,笑著問他準備這麼站多久。
李意闌這才就坡下驢地直起身來,說他在等皇上降罪。
高賡一連強行降了他兩次罪,想起李遺心中有愧,反過來勸李意闌要沉住氣。
宮中的黃昏離夜晚很近,兩人說著說著天就暗了,適逢太監過來恭迎聖上進食,高賡一問李意闌還沒吃飯,十分隨和地邀他一起。
李意闌不敢拒絕,做好食不下咽的準備以後跟著高賡上了桌。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高賡在飯桌上比處理政務時要放鬆和健談得多,他吃得較為簡單,菜式並不比李府豐盛多少。
加上兩人都曾是行伍出身,行軍布陣之類的話題高賡問一搭,李意闌就搭一茬,一頓飯下來君臣間的距離竟然無形中拉近了不少。
李意闌有個問題已經揣了一天,在當問不當問之間搖擺了好幾遭,最後還是拿出氣概問道:“皇上,微臣斗膽,問您一個問題。”
高賡乾脆道:“說。”
李意闌抬起眼瞼,目光直接地看過去說:“上午提起白骨案的主謀是劉芸草的時候,皇上曾說了一句‘是他啊’,微臣聽皇上話里的意思,似乎是對此人作案並不意外,請問皇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慨?”
“因為,”高賡語出驚人、異常坦誠地說,“朕早就知道,他們是被冤枉的吧。”
李意闌被震得猛然皺起了眉眼。
而同一時間,躺在饒臨牢房中昏迷了一個晝夜的袁寧在混沌間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劇烈的心悸,喊出了一句囈語,接著猛地從鋪位上彈坐了起來。
“先生——”
第85章 斷袖
戌時四刻,饒臨大獄。
江秋萍等人聞訊趕來的時候,袁寧已經恢復了平靜,戴著輕鐐的雙手枕在腦後,屈起的左膝上架著右腳踝,看起來竟然有些落魄不羈的俠士風範。
江秋萍抬腳踏進牢房,沒有挖苦的意思,只是在陳述一種事實地笑道:“醒了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袁寧。”
這話聽起來極有深意,袁寧從臂膀上微微抬起頭,扭過來懷疑地盯著江秋萍,腦中心念電轉,在想這狗官何出此言。
江秋萍八風不動地與他對峙了片刻,周身漸漸透出一種由自信和篤定築出來的沉穩。
袁寧如今被人捏在手中,對於牢房之外的事一無所知,這種井底之蛙的境況侵蝕著他的底氣,旁觀的張潮很快就發現,他的神色里染上了焦躁。
“哦?”袁寧傲慢地說,“諸位大人明察秋毫,看來已經摸到我的老底了。”
江秋萍不受他的惡劣態度影響,兀自怡然道:“明察秋毫不敢當,但諸位的底細確實摸得差不多了,你、清涼寺、監欄院、劉喬,甚至包括你們作案的種種奇技淫巧,我們都已經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