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沒立場的人這時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回房了之後去給知辛寫信,而且還不能天天都寫,畢竟信鴿是訓練來做正經事的。
在搜捕這事上楊捕頭確實有過失,但巡捕房裡暫時沒人能接他的班,李意闌不能為了糾責而讓自己無人可用,只能批評了他幾句,暫時先讓他戴罪立功。
至於那個小捕快,眾人飛快地商議了一番,最後根據律法,以干擾公幹的條例,將他拘到牢里關了起來。
從牢里出去之後,白見君從後門那邊走了,往後院那邊靠近的李意闌等人很快就碰上了迎面而來的王錦官,李意闌趕緊招呼了一聲嫂子,問道:“吃飯了嗎?沒有我讓寄聲去給你簡單弄點兒。”
王錦官瞥了一眼他那鬼一樣難看的臉色,沒說不好聽的話,點了下頭又跟著他們往回走,邊走邊說了下杜是閒的行蹤。
杜是閒倒是沒什麼反常的地方,上午從栴檀寺還願回來以後,路過酒樓一頓飽餐,接著去製糖坊幫工,傍晚時在掌柜家裡蹭了晚飯,回家閉上門就再沒出來,之乎者也、抑揚頓挫地念到亥時過半,才終於肯消停下來。
王錦官覺得這人的日子過得散漫不羈,不像是什麼能者多勞的大人物,不過她耐心夠足,也沒有用三兩天也下結論的習慣,便將想法悶在心裡沒說。
李意闌卻因為聽到了栴檀寺,注意力一下就被帶走了,等到大夥在院中告別,各自回去洗漱歇息,他卻還忙得風生水起,鋪開了紙筆著手給知辛寫信,自己研磨自己寫,並且勒令寄聲不要過來探頭探腦。
可是寄聲會聽他的吩咐才有鬼,躡手躡腳地摸過來,見那信上的抬頭是“知辛吾友”,立刻就對還沒鋪成的內容失去了興趣。
因為任憑他再怎麼不靠譜,也決計想不到他六哥給大師寫信時的心情竟然和情詩相差無幾,遣詞造句都十分艱難,既想拐彎抹角地夾帶一下思念之情,又唯恐知辛太敏銳,於是起筆半天,紙上才擠出三列字。
寄聲確實累了,也不管他六哥如何效率低下,不搗亂了之後往床上一趟,不到一刻鐘就發出了由疲憊引起的鼾聲。
李意闌實在羨慕他心寬天地大,為了能讓他睡得踏實一點,便起身去熄了屋內其他的蠟燭,只在書桌上留了一盞,照出了一小方幽暗的地盤。
李意闌再坐回去,受這種靜謐的氛圍所影響,心情很快就沉澱了下去,像一個分別多年的老朋友,將這幾天發生的事寫了老長。
他謝過了知辛的費心幫忙,並告知了對方衙門的進展,寫著寫著想起平樂宮那個舊案,不由唏噓這世間的緣分太過曲折。
譬如他多年前接過袁祁蓮鑄的長槍時,從沒想過餘生還會與這個人有這樣的瓜葛,要是不愛提及往事的師父知道了這事,又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樣的臉色……
值此深夜,屋外偶有風聲嗚咽,外頭不用想也知道既寒也涼,可李意闌心頭寧靜而安詳,要是天光不大亮,他覺得自己能夠用這種詞不達意的心情,囉里囉嗦地永遠寫下去。
不過考慮到信使的難處,李意闌最終沒有洋洋灑灑,只是跟知辛一樣,用儘量小的字寫了儘可能多的閒話,並且最後猶豫來猶豫去,還是滿心歡喜地加了一句:
書不盡意,甚念。
——
十二月十九日,天祿殿。
昨夜白骨出現以後,太后連夜搬到了這間離仙居殿最遠的住所,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十分心虛上火,但是誰也不敢戳破,宮女太監們只好裝作什麼都沒法過,按照往常的作息忙碌起來。
食時將近,御膳房的尚膳依照昨日主事給的膳單,精心準備了大碗、碟菜、片盤、克食共計一十二品佳肴,時辰一到有條不紊地送進了寢宮。
太后夜裡沒怎麼睡,早起沒什麼胃口,不過她宮裡的總管勸了幾句鳳體要緊,她覺得有道理,便讓宮女上來逐道地試過菜以後,敷衍地下了幾筷子。
用膳這事每天至少三頓起,加上太后身份尊貴,尚膳局格外上心,一連十幾年來都沒出過什麼大問題,可是在這白骨突現仙居殿的第二天,當太后的筷子伸到密制火腿上方的時候,盤中的油光淌亮的熟肉卻像是受到了什麼吸引一樣,忽然宛如剛從體內掏出的鯉魚心臟,一張一縮地跳動了起來。
幅度雖然不誇張,但結合白骨上所刻的誓言來看,就好像一個甩不開的詛咒正在逐步應驗似的。
深宮中一天最平和清淨時刻,就這樣終結在了一聲尖叫里。
而此時饒臨城北的栴檀寺,正籠罩在一層流動的霧氣里,因為幽靜,幾聲留鳥的啾鳴都能傳得很遠。
知辛夜裡遭了夢靨,一整夜都沒能逃出來。
他夢見自己在屍骨堆里打坐,四周一片荒蕪,見不到活人與房屋,他很害怕但又沒有辦法閉上眼睛,只能一邊流淚一邊不斷地敲擊木魚。
然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隨著敲擊,他身邊的屍骨一具具站起來,用黑洞洞地空眼眶看著他,相繼倒退著隱沒到荒蕪里不見了。
知辛若有所查地反應過來,隱約明白這是地獄,而自己正在超度亡魂。這本就是佛門中人理所應為的事,知辛擺放好慌亂的心態,繼續又敲了很久很久。
漸漸的屍骨從多到寡,又從寡到只剩下最後一具,知辛感覺勝利在望,不由得加快了敲擊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