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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闌實在是想不出來,得是什麼樣的螞蟻,才能把坐懷不亂的大師都嚇一跳?
知辛聽到他的疑惑後,坦言相告道:“當時我蹲下去,想看看白骨上的字,看著看著那截手骨忽然抖起來,往旁邊挪了去。我雖然是個常伴佛祖的和尚,可伴的不是不動明王,猛不防看見這種情況,也就失禮了。但是後來我發現,那不是鬼神作祟,只是白骨恰好攔住了覓食的螞蟻隊。”
李意闌覺得自己快無可救藥了,他其實根本聽不出問題,但卻連螞蟻也不想放過。
哪兒來那麼多,恰好的螞蟻!
申時末,饒臨官道主街。
將挖出來的東西揣進懷裡以後,張潮和江秋萍開始大步流星地往衙門趕。
可窺視者的眼睛無處不在,在看似清一色平凡百姓的人潮里,數柄大隱隱於市的夾刀正悄無聲息地調整著準頭。
第18章 散夫妻(二)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嘞,八個大錢稱四兩,未嘗其味早聞香嘞……”
江秋萍一門心思地趕著路,不料小臂上忽然一緊,卻是張潮沒打招呼就拽住了他,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到了右手邊的栗子攤前,接著跟攤主扯起了淡。
張潮:“老闆,能不能嘗?”
“可以可以,隨便嘗。”
張潮聽到後不客氣地從籮筐里拿了一顆,整個放進嘴裡嚼了嚼,很快就扭頭朝右邊的地上一呸,騰出嘴來說:“不錯,還挺甜,你也嘗嘗,好吃就來兩斤。”
說著他又拿了一顆,伸手就朝江秋萍嘴巴的方向餵來。
江秋萍有點被他驚呆了。
張潮這個人,雖然官位在他們五個裡面只比寄聲大,只是官方一個跑腿的,可他給人的感覺穩重自持,外加那一手技驚四座的工筆,怎麼看都不像是市井出身。
可他剛剛那個吐板栗殼的動作,其粗鄙和沒有公德心的神韻,簡直可以媲美二流子的隨地吐痰。
而且張潮什麼時候給人餵過吃的啊,他那麼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很擅長也很享受吃獨食的傢伙。
這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門子邪,江秋萍張口剛要問,對方卻先下手為強,用板栗壓住了他的嘴。
那栗子應該是新炒的,在棉絮的覆蓋下溫度正好,暖而不燙嘴,外皮上有點兒焦糖的香味,絲絲縷縷地往鼻腔里鑽,色香味俱全,勾得人就只差從兜里掏錢,可它帶來的感官卻不止如此。
它帶著一點碾壓的力道,在自己唇上滾了兩遭,正在這時,江秋萍的目光也落到了張潮臉上,那人並沒看他,射向他後方的眼神里有種搜尋的意味。
江秋萍心頭一震,霎時明白過來,他應該是發現了什麼可疑的地方,所以才又是呸又是餵的,藉以窺探街道兩邊的形勢。
可人群里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忌憚呢?江秋萍心湖泛波,腦中很快凝出了答案:是人。
車房柱瓦是死物,人不挪它們就不會動,而野獸隱於深山,天災防不勝防,這世上唯一能讓人防範不安的,只能是另外一些人。
這懷裡的東西還沒捂熱呢,就被人盯上了,江秋萍又驚又怒,一方面是震驚於對方神速的反應機制,另一方面又覺得這些人簡直是無法無天,他們再不濟也是提刑的屬官,三品都鎮不住的蠢蠢欲動,可見對方有多囂張。
還有,這些人光天化日地想對他們幹什麼,跟蹤?奪物?還是殺人滅口?
江秋萍揣著一肚子驚疑,將栗子吞進嘴裡,接著作勢低頭去吐殼,悄聲問道:“怎麼了?”
張潮已經收回了目光,嘴皮子掀動的幅度很輕:“三次了,我感覺有人在看我們,但沒條件細看,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也許是我想多了。”
江秋萍沒他這麼敏銳的洞察力,什麼感覺都沒有,不過張潮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願意相信同僚的判斷,稍作沉吟後拿了個主意:“小心駛得萬年船,就當是有來應對。天快黑了,路上人要變少,咱們別回衙門了,直接去城門口。”
主街上人多,道寬視野廣,不像衙門還要經過小巷,到了城門讓人護送著往回走,不失為最穩妥的路線。
張潮點了點頭,做戲做全套地買了兩斤栗子,揣上後再度加入了行人的隊伍。兩人繃緊了精神,眼觀四路、腳步匆匆地往東門而去。
在他們身後,兩名貨郎打扮的路人不斷在各個攤位間摸看著前行,他們並無交流,看起來根本不認識。
可走著走著,首飾攤前的那人忽然頓住了腳步,另一個側腦勺上長了眼睛似的旋即也剎住了腳步,順著前者的視線看去,跟著臉色騰地變了。
那裡是通往衙門的青磚道,日已西沉,正是歸家的好時辰,可那兩名官員卻沒走這條回去的路,反而是沿著主街急急而奔。
他們發現了!
貨郎們的目光陰沉地對上,於靜默中傳遞出一種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接著其中一人悄然退到油紙傘攤後不見了,另一人則加快了跟蹤的腳步。
半柱香後,前方的路上傳來了一陣驚慌,張潮引頸看去,發現是一輛馱著貨的牛板車失控了。
人們紛紛朝路邊退讓,他伸手去攬江秋萍,以免被人給衝散了,可手伸出去卻撲了個空,那陣虛無的挽撈感讓他腦中“咯噔”一響,後背上頃刻就覆滿了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