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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權威走了,六哥就更不會拿身體當回事了,寄聲揣著一腔陡然冒出來又稀里糊塗地惆悵說:“大師,那你準備去哪兒啊?眼下城門還封著,你要回栴檀寺去麼?”
知辛“嗯”了一聲,寄聲沖他點點頭,接著就啞火了。
他雖然比較能鬧,但撒嬌也要分人,比如李意闌看起來正經,其實壓根沒什麼規矩,所以寄聲不怕他,但像李真和知辛這種,渾身上下光名氣就有百八十兩重,他就不敢放肆,因為搞不好就有一大堆人指著他罵“大膽刁民”。
知辛的話也不多,沒人說話,屋裡霎時就靜了下來。
寄聲是個急性子,從來感受不到相對無言裡的韻味,既然不說了,他就覺得可以散夥去睡了。
這是大師的客房,該告辭的自然是他們,寄聲抬頭去看李意闌,內心的期盼是指望六哥帶他撤退,誰知道李意闌目光發直,竟然盯著桌面在發呆。
自打戴上提刑官的官帽子,他就常常這樣出神,寄聲習慣性地會錯了意,以為他在推敲案情,就不敢推也不敢吼,生怕驚飛了他的靈機一動,只敢掐著嗓子溫柔過頭地說:“六…哥……”
李意闌在他叫魂似的呼喚下動了下眼睛,眼底立刻攢起了清醒的神采,他放下自己佯端了半天的茶杯,然後指腹上的溫度告訴他,人還沒走,杯里的茶就已經涼了。
李意闌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沒叫自己露出失望來,他沒有立場失望,因為本身就是自己僭越在先。
諸如請知辛為他留下的種種要求,李意闌也絕不敢說,一個人想去哪裡都只該出自他自己的意願,旁人不可也不該左右,而且誰也左右不了一個有主心骨的人。
可要是不提那些本來就不該滋生的感情,李意闌還能夠過問的,也就和寄聲差不了多少了。
他牽動嘴角笑了笑,表現得十分平靜道:“怎麼這麼突然?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有談錄的明確線索,但我感覺已經很接近了,大師不再等等看麼?”
知辛與他四目相對,敏銳地從這人眼底捕捉到了一抹隱秘的幽影,那光點在跳躍的燭光里搖搖晃晃的,乍一看仿佛是種淚光。
可李意闌不可能平白會在人前示弱,那這就只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幻相了,知辛自嘲地將目光虛放了一遭,再匯聚起來一切果然就正常了,無論是表象還是感覺。
“其實住進衙門,對我來說才是那件突然的事,現在危機過去了,我也該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去了,”知辛滾揉著被桌面擋住的念珠說,“至於談錄,借李兄的吉言,我會等等看的,只不過不是在這裡,萬事萬物自有歸處,和尚還是應該待在佛堂里。在城門打開之前,我想去栴檀寺借宿,你這邊要是還有與談錄相關的問題,可以隨時派人去找我。”
留是留不住了,但總還是能夠施些援手,說的難聽一些,是獻些殷勤也行,李意闌沉吟了半晌後說:“我知道了。只是雪天路滑,不便於行走,我明天叫人備駕馬車,大師坐車過去吧。”
這對話似曾相識,知辛晃了下神,然後想起了初遇的時候,自己從牢里出來的那天傍晚,李意闌在漫天的霞光下說要送送自己,那時他們還不相熟,所以知辛轉身就走了。
不到一個月,相似的分別再度來襲,知辛卻遠沒有上次那麼灑脫了,他發現在對方善意的注視下,自己已經難以回絕朋友的好意了,只能笑了笑然後答應了:“好。”
李意闌出師不利,受了一點打擊,可這不足以讓他一蹶不振,他悶聲又喝了兩壺茶,心頭漸漸就釋然了。
其實也沒什麼,栴檀寺離衙門快馬不過兩個時辰,自己要是想他了,隨時可以去寺里找人。
而且遠香近臭,李意闌因為沒抱希望,所以隨便就能痴心妄想,他盲目樂觀道,說不定知辛也會掛念自己。
翌日一早,知辛用布裹著一沓經書,身無長物地從後門上了馬車,李意闌沒有來送他,他在半路上被人叫去了前門,說是有個人,自稱來自快哉門。
第45章 又見相公
來人一身黑衣,陰雪天也戴著頂竹編的斗笠,顯得有些特立獨行。
呂川老遠看著就覺得身形有些熟悉,待那人又走近了一截將臉一認,立刻發現果然沒錯。
他心中猛然彈出些許忌憚,隔著寄聲探向李意闌,彎著腰壓低了聲音說:“這人我在扶江的堂口見過,好像是快哉門上面下來的信使,我打不過,你也夠嗆,注意點兒。”
李意闌本來還沉浸在不能去為知辛送行的遺憾里,一聽這話心口登時像壓了塊秤砣似的往下一沉,斂住雜思將視線投到了對方身上。
白見君又糊上了上次用的那層假皮,模樣看起來比他實際要年輕,但也顯得平平無奇。
可李意闌卻因為這種內斂而越發不敢輕敵,多年的武鬥經驗告訴他,一個根本看不出危險的高手,要比一個氣勢凌人的傢伙可怕得多。
他上了心,不得不暫時將離別的愁緒壓進心底,專注地應付起眼前的這個敵友不明的客人來。
在李意闌看他的時候,白見君很快也從那一屋子人里望見了主位上的那個。
坊間流傳著不少關於這個被趕鴨子上架的提刑官的傳言,評價頗為兩極分化,多數人說他怕是要步上一任的後塵,落一個無疾而終、革職查辦的後果,少數人則出於對李遺的敬仰,愛屋及烏地對李意闌還抱有幾分期望,認為他最後能夠撥開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