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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陶當年在煉神淵旁問他的話忽然浮現在腦海中,那個將被拋棄的謝樘從汨疆之外帶進山門的男人,逆著鑄爐散發出來的熱風,鏗鏘有力的問過他:沉樞,你想保護身邊的人,所以你想有強大的力量,可當你手中擁有了力量,你的心,還在保護身邊的人身上嗎?

    沉樞記得當時自己是想反駁的,然而聞陶其實並不是真的在問他,在他回答之前,聞陶又說:你可以毫不猶豫的說還在,那是因為你沒有得到過力量。可以翻手為雲的權勢,就像這燒紅的鑄鐵,一旦握上去,就與血肉粘在了一起,你這隻手會失去自由,但卻握著最鋒利的劍,無論你曾想用這隻手幹什麼,你都可以握著你的劍逼別人替你來做。所向披靡的你,還會只想著守護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章

    恨才知,一朝反目,冷惹唇齒。

    兩個往事倥傯的人,沉默間悲涼乍現,往事萬千,今獨有我。

    還是沉樞先回過神,正好瞥見唐無香收起轉瞬即逝的落寞,然後瞎子云淡風輕的喝了口酒,兩眼一抹黑的道:“年紀大了說話就顛三倒四,又跑題了,這些人怎麼比得上我好友純良有趣,咱們言歸正傳。”

    沉樞:“……”他是大概知道謝樘轉移話題的能力從哪裡來的了。  

    “因為我姥姥的緣故,我中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三年前開始發作,視力越來越差,身上也逐漸出現日後會潰爛的斑塊,那時查不出來是毒,當是怪病在治。可惜藥石無效,名醫無輒,待我皮膚開始潰爛的時候,我離開唐門,準備前往汨疆求醫。”

    “因為驚天雷的緣故,淨沙道上的商隊買了我一個人情,告知我汨疆現任的大巫師起洺精通醫術,有‘玉樹慈郎’之名,汨疆的醫術又與中原大相逕庭,說不定能有治療法門。”

    猛然聽見好友的名字,沉樞神色一變,心中又是恨又是哀痛,音容在耳,故人卻已入了黃泉。

    嘆世間行路難,水闊山長知己離散,入地上天情義終斷。慈郎於他,就如謝樘之於唐無香,是傾蓋如故的存在。

    起洺出身高貴,是竹斜族長翰河的大公子,為人溫潤恭謙,他們相識於奴集,結交於謝樘家中,後來為了推翻汨疆的殘酷等級走到一起,希望能讓黎民得到平等。

    可悲又可笑的是,最後讓起洺喪命的,卻是他的父親以平等為餌拋下的陰謀,沉樞不知道他死在翰河面前的時候心裡是不是有恨,但是這個人,是他立誓必殺的人。  

    唐無香看不見他蒼白的臉色,卻敏銳的察覺到了空氣中淡薄的殺意,他停下來朝沉樞歪了下頭,露出一副關懷的表情,沉樞說了聲無礙,請他繼續。

    唐無香便接著道:“於是我帶著隨從,跟在前往淨沙道的商隊裡。誰料還沒出涼州,就遇上了山賊殺人越貨……呵!這些山賊們了得的不得了,完全是殺手的水準,不止集火厲害,還隨身帶著毒粉,他們估計是肯定我難逃一死,根本不避諱我這唐門少主。”

    “我四個隨從全是好手,一個沒活,我聽天由命的從崖邊上跳下去,那崖挺高,底下一個小潭,我噗通一聲落進去,正好里岸邊不遠,濺出老大一個水花,澆滅了好友興致勃勃升起來的火。”

    “我本來視力就差,又被水拍的七葷八素,直到爬出水才發現水邊有個人,”他說著把臉拉的老長,眉峰堆成特別嫌棄的弧度,用手指著道:“他當時杵著插魚的木棍站在我頭頂,就是這個表情。”

    沉樞的心情明朗了些,又見唐無香暢快的笑起來:“我本來心裡生了些懷疑,心情比較複雜,結果一看見他那個倒霉相就笑了。但我如此狼狽,他自然是不好揍我,我那時需要一個傾述的機會,與他恰好又有一同入坑的緣分,便聊了起來。”  

    “好友是個妙人,安慰起人來別有一套。我說我被人追殺,他不屑一顧,他說他天天被人追殺,我說我的護衛死了,他讓我節哀,說他連護衛都沒有,真要死第一個就是他自己,我想了想,竟無話可說,接著我說我懷疑我落到如此境地是拜我姥姥所賜,他頓了會兒,說要請我吃魚。”

    “我本來也餓了,便客氣一句期待他的手藝。我看他以劍做刀,開膛破肚快如閃電,還以為他是個好手……後來發現他鰓也不去,腥線也不抽,洗魚也十分潦草,穿上木棍架上火,糊了才曉得要翻面,一口下去苦的要命,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把每條魚的苦膽都挑破的。”

    “他自己都吃不下去,我也不想為難自己,就說魚應該這麼處理,這麼烤……唉,我當初為什麼要跟他說這個。”

    “不過這也讓我知道他是十分乾涸的地方來的,因為中原多水,這些都是常識,於是我問他是哪裡人,他說他是涼州人”

    “這便是第一個破綻,涼州臨著水陰長河,食魚的習俗很多,當地的五歲小兒都有吃完一條魚而骨架完整的功力,而且涼州以蒸魚為主,所以他不是涼州人。但那時我們初遇,他不願意透露也可以理解,後來熟識了,我心裡明白他不是涼州人,只是住在涼州,還在那裡當過一陣山大王。”  

    沉樞眉頭一皺:“山大王?胡鬧。”

    唐無香無所謂的道:“閒人嘛,閱歷總是多一點,山大王又怎麼了,他還撿了別人的官印去當過縣令哪。”

    沉樞被氣得要笑,心道他連汨疆的族長都不肯當,卻跑來中原當個芝麻縣令,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天黑時,殺我的人摸索下了山崖,我與他達成一月的烤魚之約,他便換上我的衣服,替我引開了追兵,同時囑咐我到七里之外的沙峰寨等他,讓我見到小兵就直接報謝雄霸的名號。”

    沉樞聽見那個名字直皺眉,唐無香卻哈哈大笑道:“這名號果然是……霸氣,那小土匪一聽熱淚盈眶,轉身就叫道,‘二當家的,大當家回來了’,接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喊著‘大哥’跑出來,哈哈哈,真是有趣的際遇,這個你若是感興趣,我以後再說給你聽吧。”

    “第二點,是他一些用藥的習慣,中原的大夫都聞所未聞,但確實有效。”

    “我與他相識之初,毒性已入了五臟六腑,我依約給他烤了十九天的魚,便開始昏厥吐血,身上發臭,面目全非,伺候我的小土匪不願意,都是他親自來的。他鼓搗了一些氣味很難聞的粉末塗在我身上,竟然止住了潰爛,我問他這是什麼藥,他說並不算藥,只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他說是石龍子、金錢獨門蛛、屍參、藍尾蚰蜒等毒物和寒山鑄鐵礦的粉末按一定比例調出來的粉,他家鄉的人用來治熱毒瘡的土方子。”

    “他有恩於我,我並不是懷疑他,只是好奇他的來歷,寒山鑄鐵是外疆獨有的礦脈,傳入中原的本來就稀少,鑄造師的寶貝疙瘩,根本流不進醫館,知道能用來入藥的,頂多只有伏月城的御醫,但看他這樣子,跟御醫又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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