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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既罷,眾魂恍然清醒,這才發現自己因為一口怨氣而誤了轉生之機,驀然回首,竟已是數百年。不勝憾悔,當下唏噓而散。
莫九目注著最後一點磷光消失在黑暗中,緩緩地鬆了口氣。不必動用陰兵強行押解,自然是最好。
冥璽入盒,雨收雲散,天角又現出明朗的月亮來,映照著空曠無際的荒原。
怨氣散,戰鬼收,從此,這會浦之京將再不會夜夜循環著那場驚心動魄的殺戮場面,必會繁華起來吧。
策馬迴轉,她喉嚨驀然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伸手按住胸口的傷,卻因突然省起一事,又慌忙收回手,臉瞬間紅透,竟有剎那的手足無措。
揮掉腦子中的念頭,痛苦地咳了兩聲,她無力地趴在馬背上,昏昏沉沉地被拖回寺院。
並無意外,在寺門口看到一眾僧人。
「阿彌陀佛,慧明領全寺僧眾恭迎殿下。」主持方丈雙掌合什,帶頭向她彎腰行禮。
勉強撐起身體,莫九的目光掃過面前九顆光溜溜的頭頂,最後在站在人群最後的戒塵身上逗留了片刻,恰恰掃到他驚訝困惑的眼光,不由微微一笑。
「魂禁已破,此後各取其途吧。」她淡淡道,滑下馬,立足不穩踉蹌了下,卻沒錯過戒塵眼中的關切。
「殿下慈悲。」主持臉上並不見任何波動,「殿下受傷在身,容慧明先為殿下治療。」
莫九靠在白馬身上支持住自己,聞言眉頭一皺,「不必,我自己會處理。這幾天飯就送到莫九的房間吧。」
打發了眾僧,她回到後院廂房,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手伸向了衣襟,趁神志尚清楚的時候將傷口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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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竟已是艷陽高照。
莫九迷茫地撫著額頭,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場詭異的夢,還是真正地經歷了那場可怕的戰爭。
「你醒了?」耳邊傳來千祗夜關切的詢問。
她一震,就要起身,不想胸口一陣劇痛,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無力地倒回床,她認命地閉上眼,終於肯定那一切的確不是夢。
「軒轅無傷的武功強橫,我沒有辦法毫髮無傷地贏他。」千祗夜低聲解釋。傷了莫九,他心中並不好過。
「如果你輸了,我是不是也得跟著一併沒命?」莫九問,心中有些惱。她在軍營中呆了八年,打過的仗也有上百場,卻從來沒有見過像昨夜那樣慘烈的。那根本不是打仗,而是屠殺,難怪死去的亡魂遲遲不能被超渡。
「我不會輸。」沒有猶豫,千祗夜回答得理所當然,卻無絲毫自傲的意思。
莫九啞然,側臉看過去。
千祗夜坐在窗邊,一如既往的雍容高貴,然身影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你……怎麼了?」在反應過來前她已問出口,語畢雖有懊惱,卻難掩關切。
千祗夜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道:「人體陽氣重,加上你身帶煞氣,我附在你體內時間太長,有點撐不住。」
「嗯?」莫九勉強撐著而起,背靠著床頭,有點不明白千祗夜的話。
「殺過生的人身上都帶有煞氣,殺得越多,煞氣越重,兵器也是一樣。而殺人者尤甚……無主之魂最懼煞氣。」千祗夜竟毫不避諱地將自己的弱點攤開在了莫九的面前。
莫九心弦莫名地一動,不及細思,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立即恍然大悟。
「你始終與我保持著一段距離,便是因為此嗎?」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站在五步之外。在通往他陵墓的潭中,以及崖壁石徑上,一直握著她的手引路,想必很痛苦吧。所以在她失足落崖時拉她上來卻被撞到身上後,才會突然顯得那麼虛弱。想到此,她竟有些感動,雖然明知自己才是那個最無辜被牽扯進危險的。
千祗夜微微一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如今九陰之氣已破,這山寺與平常之地再無區別,你長留此地倒也無妨。只是真要一生以男子身份示人麼?」他轉開話題。
莫九垂眼,看著自己的手,唇角浮起一抹苦澀。「如今天下大亂,外族入侵,男子已是難以自保,何況女人?」否則她何苦要隱匿在和尚寺中,也不願另尋尼庵避世。事實上,她比誰都清楚,其實世無可避。
「也好。」千祗夜聽出她無離去之意,心中竟不自覺鬆了口氣。
一陣沉默。
莫九知道自己的傷處被包紮過了,千祗夜雖然占用了她的身體,她的意識卻仍然在,所以才能看到發生的一切,也能零星片斷地接收到千祗夜的回憶和感受。
「那個昨夜……」她開口。他沒讓主持為她療傷,她其實挺感激的。
千祗夜身體一僵。
「那個軒轅無傷,很厲害。」察覺到他細微的反應,莫九突然有些想笑,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有過了兩人共處一體的經歷,她突然發覺自己似乎能大約猜到他的想法。他定然還在為給自己療傷的事糾結。想到這一點,她的臉竟然也有些發燒。
千祗夜聞言,神色微緩,卻又有些不悅。
「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他自言自語地低喃,竟有些孩子氣。
「嗯?」莫九沒聽清楚。
千祗夜輕咳一聲,不願再提軒轅無傷。「我說過要答允你一個願望,你現在可想好了?」
「願望……」莫九詫異,因為沒抱過期待,她幾乎已經忘記了這事。此時乍聞他提起,頗感意外。「願望麼?」她見識過了他的陵寢和他操控冥璽的能力,已經相信若要榮華富貴,對於他來說只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那些她要來做什麼?在這亂世之中,不過招來殺身之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