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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九嗯了一聲,覺得有理,剛鬆了半口氣,千祗夜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剩下的半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阿九,我要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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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等我來接你。
草茅孤燈,晚風嗚咽,莫九坐在木床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牆角蜘蛛結網,已經很久。小丫頭嘴裡含著小手指,乖乖睡在她身邊。
門外好像有腳步聲響起,她突然跳起來,飛快地拉開門。只是夜色黯沉,四野蒼茫,哪裡有什麼人影。雞屋中的雞感應到燈光,發出一兩聲不安的叫聲,便又歸於沉靜。
站了好一會兒,確定是聽錯,莫九自嘲地笑笑,沒再進屋,而是就這樣挨著門坐在門檻上。
一夜無星月,一夜風。
身後的油燈是什麼時候熄的,莫九不知道,等她回過神時,東方的天際已經露出曙光。隔壁的老和尚已經起來,開始了一日的早課。
她撐起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放出雞,餵食,然後在溪邊隨便洗了把臉,又餵了小丫頭一點米粥,托給老和尚,便拿了鋤頭下地。
中午的時候,只見遠處旌旗飄揚,馬蹄踏地,她撐鋤而望,許久之後才明白原來是順親王的人馬正在拔營準備離開。
要走了嗎?不自覺往那個方向靠近了些,站在一個較高的地方,莫九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看一眼那抹熟悉的人影。然而,直到人走盡,她也沒如願。
阿夜……
馬嘶聲倏起,一匹白馬從山林中跑出,揚蹄往順親王的人馬離去的方向追去。只見鐵蹄震地,長鬃飛揚,有如天馬下凡。
阿夜在裡面。莫九認出這匹馬是千祗夜的坐騎,想也沒想,驀然丟掉鋤頭,撒腿也追了過去。
順親王的人馬走得不快,莫九追上時,他們正停了下來。數十人騎著馬圍成一個大圈,嘴裡吆喝著什麼。
走得稍近,莫九看清楚,原來是白馬被圍在了中間,有人拿著套馬索準備套它。顯然這些人是見白馬神駿,想占為己有。
何必……莫九皺眉,倒不是很擔心。白馬識主,追至此地,阿夜必然在。正想著,拿套馬索的那人已經將手中繩索呼嘯著甩出,繩套從空中滑過,直直奔向白馬的頭。
莫九心口一跳,反射性地低啊了聲,但見一道人影突然從人群中躍起,一把抓住繩套,然後輕盈地落在白馬的背上。
這突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待看清馬上之人後,頓時全部下馬跪地,高呼王爺千歲。如此一來,站在不遠處的莫九不由顯得異常突兀。
馬上之人僅在白色裡衣外面隨隨便便地披了件紫色袍子,連衣帶也沒系,長發散著,像是剛睡醒的樣子。絕美的臉帶著不正常的蒼白,以及輕微因酒色過度而致的浮腫,若不是其胯下白馬的溫馴,就算長得再像,莫九也不敢認定他就是千祗夜。
阿夜。即使確定了,莫九仍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踏一步。
那人已經看到她,未理跪在地上的屬下,一拽白馬的韁繩,小跑步到她的面前。
隨著他的接近,一股挾著牡丹清香的風迎面撲來,莫九的心卻漸漸變涼,只因在那雙光華曜曜的黑眸中,再找不到素日讓她心暖的柔情。
「莫九。」男人開口,語調疏冷,聲音比千祗夜的更低沉一些,卻依然如絲絨般柔美優雅,「你想要天下太平,我就為你達成這個心愿。記住,這只是一場交易。」
語罷,調轉馬頭從容回走,無意去聽莫九說話。
「期限?」莫九頓了一下,在他還能聽到自己說話之時開口。除了臉色有些泛白外,她並未顯露出任何異樣。
「兩年。」男人連頭也沒回,「另外,你最好馬上離開此地找個隱秘的所在藏起來,否則只怕沒命看到那一天。」
白馬撒開蹄子,在荒原上疾馳起來,馬上的人長發飛揚,衣袍飄蕩,竟在英氣中夾雜著一股說不出的慵懶風情。
莫九眯眼目送那浩浩蕩蕩的隊伍遠去,許久才回過神,手心傳來刺痛,她將緊握的手舉到眼下,張開。
為何?看著血肉模糊的手心,她想不明白。
他是千祗夜,否則不會知道兩人的交易,更不會認識她。但是他又不是千祗夜,只因從初見千祗夜的那一刻起,他從來沒有對她露出過方才那樣的厭惡眼神。
他記得一切,卻想抹煞兩人除了交易以外的一切。要知,由始至終她未逼迫過他做任何一件事。
為何……
阿九,等我來接你。
不過短短一夜,言猶在耳,卻已人事全非。
也曾擔心過他占體成功後,兩人身份間的雲泥之差;也曾擔心過,他重生為人,所要面對的人事煩擾;甚至還擔心過,順親王已經妻妾成群……
可惜她怎麼也想不到……莫九深吸口氣,舉目望向遙遠天際與藍天相接的山線。
天清,大風,無雨有晴。
將嬰兒托給老主持,又置辦了足夠他們吃到小麥收成的糧食,莫九便尾隨著順親王的隊伍到了京城。
如果連自己最親近的人都不相信,那麼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用過心,又有什麼資格去怨責別人?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意外,不然千祗夜不會那樣對她。
她上了趟山寺,挖了株千祗夜種的牡丹。
雖然各地民不聊生,但是京城畢竟是王都,表面上仍然繁華無比,哪怕只是迴光返照。莫九無以為生,又擔心被順親王的人發現,最終謀到個倒夜香的差使,只在半夜出門做事,白日便在家中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