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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建墓的工匠屍骸。」千祗夜說。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光亮,從地宮中出來後他便變得沉默異常。
莫九的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應對險境上,雖然滿腹疑問,卻也無心在這幽暗而危險的所在問。千祗夜此話一出,她立即聯想到來時他所說的。為了保住陵墓的密秘,那些工匠被活生生被留在地宮中陪葬,他們原本準備憑著早已準備好的逃生通道求得一線生機,誰想毒性發作,有的死在了護城河中,有的恐怕摔死在了懸崖下,跑得最遠的,也只能抵達水潭,卻再無力越過那最後一道障礙。
同樣為人,卻貴賤不等,便是如此吧。看著前面的修長背影,莫九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悲哀和莫名的忿怒。
出得水潭,天邊曙光已現,雨不知在何時停了。
千祗夜丟下一句別打開盒子,便消失無蹤。
莫九站在水潭邊,將盒子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打量,除了沉甸甸,並無其它感覺。思及這一夜的險象環生,她突然有些意興索然。將之放好,便穿了蓑衣竹笠匆匆下了山。
回到寺院中,換了乾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就睡。直到一陣劇烈的搖晃將她吵醒。
「莫九師兄,莫九師兄……」
吃力地睜開有些發澀的眼,看到戒塵擔憂的小臉。
「師兄是不是病了?」昨夜晚齋和今晨早齋都不見莫九,戒塵心中不安,尋到灶房,卻看到戒苦師兄在挑水。沒敢問戒苦,便偷偷找到了後院,見莫九開著房門仍在睡覺,那個時候不由悄悄鬆了口氣,方才知道自己竟是怕莫九走了。然而,等了許久,見她仍沉睡不起,又不免擔憂起來。
「現在什麼時辰?」莫九揉著有些沉重的頭,坐了起來。
「辰時初了。」戒塵坐在床邊,清亮的眸子裡儘是關切,哪裡還有平時的清冷。
才睡一個多時辰,莫九呻吟一聲,歪倒在牆上。
「睡過頭了,小和尚你給我留吃的沒?」連著兩頓沒吃,加上一夜奔波,她實在是有些飢腸轆轆。
戒塵怔了怔,驀地一溜煙跑了出去。
莫九啞然,撓了撓頭,又閉目靠了一會兒,這才慢吞吞地爬起床。隨便理了理被睡皺的衣服,正打算自己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粥飯。戒塵又回來了,手中捧著一個大碗,上面擱著雙筷子。
是一碗野菜粥,微溫。山寺平日一切用度極為拮据,如今多添了她一張嘴,雜糧煮的齋飯中野菜便多了一成,私下裡常有和尚怨怪,她只當聽不見。
「戒苦師兄給你留的。」戒塵說。頓了頓,又補了句:「戒苦師兄人其實很好的。」
莫九一笑,什麼也沒說,接過碗筷就吃。
「小和尚,外面的牡丹謝沒有?」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千祗夜,昨夜不知雨下到何時,早上回來時她累得厲害,沒有注意園中牡丹如何。如果都落了,那個……鬼可能會難過吧。
「沒有,開得好好的呢。每年都要過了十五才會謝。」戒塵反射性地探頭看了眼外面,才想到這個規律。
「是嗎?」莫九沒有再說話。
第三章九陰之氣
這一天雨難得停了半日,多日不見的太陽終於半掩著臉露了面。山寺中雜活並不多,莫九無事可做,便學著戒塵的樣子,疏懶地坐在石階上漫看雲聚雲散。
閒坐看雲,這樣悠閒的日子是以前不曾敢奢望的。外面兵荒馬亂,哪裡有此處的安寧清靜。所以,用一些必須的付出換來現在的安定,哪怕是忍受一些無關緊要的白眼,其實也是值得的吧。
想到昨夜的經歷,便知千祗夜要她所做之事必不如他口中說的那樣簡單,那隻鬼有本事把任何一件要人命的事說得輕描淡寫。
「莫九師兄。」戒塵手中拿著掃帚挨著她坐下。
莫九失笑,「你怎麼走到哪裡都帶著它?」除了早上那會兒,其它時候,她就沒見他掃帚離過身。
戒塵靦腆地笑了下,沒回答。
「師兄,戒塵、戒塵想……問……問你一個問題……」他吞吞吐吐地說,清澈的眼睛中有著一絲困惑。
「嗯。」莫九合上眼仰靠在木柱子上,唇角含著笑意。
戒塵猶豫了下,才道:「師兄,人是不是、不是都會……會長大,會變老?」這個疑惑埋在他心裡太久了,最開始的時候還想過問師父和師兄們,但是每次師父都是笑而不答,師兄們只會不理他,久了他就不敢再問了。莫九的到來,以及對他的態度與師兄們大不一樣,這讓他不由在心中燃起一絲希望,也許、也許莫九師兄願意幫他解開心中之惑也不一定。
莫九安靜地靠在那裡,仿佛睡著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慢悠悠地道:「是啊。會長大……變老……然後死掉……能老死是一件好福氣的事啊!」說到後面,語氣中充滿了嚮往。
戒塵沉默片刻,像是想尋求肯定般:「是所有人都會嗎?」
「嗯。」清爽的風拂著臉頰,愜意得讓人睡意大起,莫九回答的聲音已經有些懶意。
「那要多少年才能長大呢?師兄。」戒塵挪了挪屁股,手扭著掃帚把,似乎有些不安。
莫九睜眼,餘光突然瞟到檐廊另一頭的人影,不由嚇了一跳。赫,白天也敢出來!
千祗夜沖她彎眸一笑,竟比院中的牡丹花還要風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