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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她會回應,千祗夜從那遙遠得已經有些不大清晰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微微地感到有些高興。「記不太清……」他眯眼回想,「那個時候父皇聖旨來得頻繁,似乎要辦什麼大事……啊!」他驀地一拍額頭,恍然想起。「是了,還差一月便行冠禮,父皇催我回去。」
竟然未及弱冠?難怪他一直未束髮。莫九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突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小弟,心口立時又痛又軟,連帶地對眼前之人也起了惻隱心。
沒察覺到她神色的輕微改變,千祗夜繼續道:「我死後,父皇聽信方士所言,花了十年功夫在此山明著修建落櫻別宮,暗中卻開山造陵,以帝王的級別將我安葬於此。想利用夜陵,冥璽以及會浦原三者匯聚所形成的九陰之氣保千祗王朝江山永固。」說到這,他笑了笑,明明是那麼好看的笑,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淒涼。
「那你的身體為何……」莫九問得有些遲疑,意思卻極明顯。十年,一個人的屍身要如何挨過十年而絲毫不壞?
「冥璽含有至陰之氣,能夠保證肉身一如生時。」千祗夜緩緩道。
莫九一驚,差點跳起來,「糟了!」她想起昨夜把冥璽從墓中取了出來,那他的身體豈不是要壞了。
知道她心中所想,但她的著緊仍讓千祗夜心中大悅。「沒關係,整座地宮有水陰及地陰所養,加上會浦原的陰氣匯入,就算沒有冥璽,屍身也不會腐壞。」
莫九聞言放下心來,方才省悟到自己的失常,有些尷尬地沉默下來。雖說他的屍身壞不壞,原與她沒什麼關係,但是人總是容易在意皮相的,一想到那麼美麗的身體腐壞變形,最終成為白骨一具,心中竟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這九陰之氣是否能保千祗王朝萬代江山,我不知道。但孤陰不長,此寺恰位於九陰之氣的極眼當中,乃陰中之至陰所在,因此也導致了一眾寺僧的生長停滯,無意間達到了自古帝王百求不得的長生不老。」
千祗夜停了下來。
「也就是說,如果戒塵小和尚離開此地,也能如正常人一樣生老病死?」莫九沉吟道。
「當然。」千祗夜應。他沒說的是,寺中僧人是為守護夜陵以及九陰之氣而存在,生魂已經被道者用法術禁錮於此處,除非九陰之氣毀,否則即使死了魂魄也不可能離開此處。戒塵倒是一個例外。
不自覺,莫九鬆了口氣,覺得這些事雖然聽來玄奇,但也並非多麼可怕。抬眼,不想與千祗夜的目光對上,那黑眸中光華流轉,竟讓她莫名的呼吸一滯,倉猝地別開眼,臉上才退下不久的熱度又回升了上來。
「這天氣真熱啊!」輕咳一聲,她將目光落向天上的流雲以掩飾自己的窘迫。
千祗夜看著她被亂發遮住的側臉,突然很想伸手將她的髮絲撩開。數百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產生想看清一個人長相的衝動。也許,因為她是第一個進入他陵墓卻面對滿室奇珍異寶不心動的人吧。又或者,是因為她願意耐心地聽自己說話。
他恐怕是太寂寞了。莫九看了眼跟在自己身邊亦步亦趨的千祗夜,有些無奈地想。
自取冥璽那夜之後,他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出現在自己周圍。有的時候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有的時候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不過從來不會靠近她五步之內。
他只是在享受有人相伴的感覺。莫九如此認為。偶爾自然會有些困擾,好在他極會看眼色,當猜測到她要處理一些女人的私事的時候,就會自覺地避開,雖然總是顯得有些狼狽。
如果讓他狼狽的人不是自己,莫九肯定會很高興見到他失去從容的樣子。
「千祗朝真的亂到連女人都不得不上戰場打仗的地步嗎?」看著奮力揮動斧子砍柴的莫九,千祗夜若有所思地問。
他第一次看到莫九是在她推開他房門的時候,也就是莫九隔壁那間房,當時他並沒辨認出她是女子,直到夜晚入她的夢才確定,不由非常訝異。
一個女人女扮男裝參軍,寧願被鬼魂要挾,也要留在寺院中,做一些男人才會做的粗活,這是他從來就無法想像的。若非時局太亂,導致人人自危,怎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咔嚓——
一顆手臂粗的樹幹被莫九一斧頭砍斷,斜斜歪倒在旁邊的樹上,可見她這一斧的力道有多大。
她似乎在生氣。
「不然?」莫九沒有看他,而是一邊將樹上的細枝削下來,一邊淡淡道,「你以為我有好日子不過,要跑去玩命?」
千祗夜沉默下來。
將樹幹劈成數截,與開始砍好的柴紮成一捆,提起扛到背上。早上才下過雨,山濕路滑,行走不易。莫九拿了根木棍撐著,一步一滑地往山下走去。她走得不快,速度是明顯放慢的。
「我的家鄉在雲陽。那裡有最美麗的雲水湖,夏天荷葉鋪到了天邊,秋天蘆花像雪一樣……」
她緩緩道,聲音中有著深深的懷念,還有壓抑著的更深的痛苦。
「靠著這一湖好水,只要勤快些,原本是不愁溫飽……」
莫九眯眼。不過才短短的八年,為什麼說起來卻像是上一世的事?若是上一世的事,便忘記了也罷,何苦再去提起。
她笑了笑,不再繼續。
那一刻,看到那抹笑,千祗夜突然有將她攬進懷中撫慰的衝動。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過幾天,但是大致也明白她是那種不愛將磨折痛苦宣諸於口的女子。這樣的人,笑得總比別人的眼淚來得更讓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