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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九連考慮的時間也沒有,不得不將手中東西隨便丟在地上,然後抱住了那軟軟的小身體。也許是被戒塵的哭聲驚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小東西睜開眼,嘴兒一扁,又哭了起來。只是因為哭了大半夜,加上沒吃東西,那聲音小得就跟小貓叫一樣,讓人心疼不已。
莫九無奈,一邊搖著哄著,一邊從戒塵那裡得知,那對乞丐夫婦說要去討吃的,讓戒塵幫他們暫時照顧著孩子。戒塵還小,又是出家之人不通世事,哪裡拒絕得了。她心中明白,沒有婦人會產後即丟下孩子出門的道理,他們此一去,恐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看到懷中的小傢伙哭累睡去,莫九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即便不是千祗夜投生,她也不忍不理,何況還是他所投生。
小東西身上還染著血,那件破衣帶著虱子,擾得他睡不安穩。莫九進到廟中,準備給他換上自己的乾淨衣服,不想當揭開那層破衣的時候赫然發現「他」竟然是個丫頭。
丫頭?莫九傻了。
「再不包上,小東西會被涼著哦。」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調侃的聲音,她一驚,趕緊三兩下把小丫頭包好,然後轉頭看去。
千祗夜笑吟吟地立於廟中陰暗處,仿佛兩人從未分開過。
千祗夜確實是來投胎的,只是沒投成,主持給莫九的那串佛珠便是他的寄體。
「被這小丫頭片子搶先一步。」他如此解釋。而事實究竟是什麼,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阿九,我以後都只能留在嶂山。我在那裡已經呆了數百年,不想再一個人那樣永無止境地遊蕩下去……很寂寞……」
莫九低著頭,自他出來後就沒說過話,此時突然抬起臉,眼中有著堅定。
「阿夜,我們成親吧。」
不想他離開,不讓他一個人寂寞,那麼就成親吧。用那一根看不見的紅線,栓住彼此,誰也不丟下誰。
千祗夜眼中亮光一閃,卻沒立即回應,很久之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九,我原本以為只要你平安就好。哪知,終究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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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了嶂山,沒有再住在被燒毀大半的寺中。一是因染了血腥和煞氣,二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上身,莫九在山腳下靠近溪流的地方搭了三間草房,把老主持和小戒塵接了下來同住。又就近開了荒,趕著時間下了麥種,又養了雞崽。待閒下時,已然入冬。
成親那天,她多年來第一次重新穿上女裝。十五歲因戰禍而家破人亡,她便穿著兄長的衣服投了軍,出生入死整整八年,為的不過是一口飽飯以及為家人報仇。誰想千祗的軍隊便如千祗的朝廷一樣由上到下都腐爛了,在大炎的鐵騎下根本不堪一擊。她呆在軍中八年,能保住性命,簡直是一個奇蹟。這也是為什麼當時一起逃難的士兵對她有所忌憚的原因。
紅色的嫁衣,上挽的髮髻,即使過了十年,她仍然沒有生疏。在那冷戈作枕的日子裡,曾經無數次在夢中重溫姐姐出嫁那日的情景,歡笑與哭嚎,期盼與絕望,以及與嫁衣同樣腥紅的鮮血……
薄施粉黛,淡勻胭脂,菊黃點鬢,鏡中人好卻無雙。
被戰刀和農具磨粗的手點亮大紅的喜燭,喜帕輕輕覆住頭臉,那一刻的婉約與期待竟與普通的新嫁娘並無二致。
「阿夜,好了。」她喊,然後立即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喜帕下的臉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主持婚禮的是老主持。他曾經在得知莫九真實性別時嚇了一跳,直念阿彌陀佛不已,不過畢竟活了數百年,又歷經大變,對世事看得通透,自不會多做計較。觀禮的是小戒塵和已滿月的小丫頭。人雖少,禮雖簡,卻溫馨滿溢草棚。
禮畢,老和尚便抱著小丫頭,拉著小戒塵回到了隔壁的草棚,屋內只剩下一對新人靜靜相對。
阻隔的喜帕掀起,彼此目光交會的那一剎那,註定了一生牽絆。
「阿九。」千祗夜端起兩隻酒杯,遞了一隻給莫九,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完全無視她身上的煞氣。
莫九怕傷到他,往旁移了移,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不想千祗夜又靠了過去。
「你……」莫九惱。
「今天是我的新婚夜,難道還不准靠我的妻子近一點麼?」千祗夜搶先一步,委屈地打斷了她的責怪。看到她眼中的擔心,忙又道:「只是一會兒,沒有關係。」即使再難受,在這個時候他也會忍耐住。
莫九無奈,只得端起手中杯子,與他交臂喝了酒。一抹紅暈隨著酒意浮上眉宇,在紅燭的映照下顯得分外姣麗。
千祗夜定定地看著她,眸光深邃熾熱。
「阿九……」他低喃。
莫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別開了眼。
「我想親你。」千祗夜聲音慵懶誘惑,如絲絨般搔動著莫九的心。
她沒有回答,臉上紅暈加深,連耳朵也燒燙起來。
千祗夜輕笑出聲,抬起手,撫上莫九滾燙的臉頰,然後俯下身輕輕地印上她的唇。
明明只是一陣陰冷的感覺,莫九卻心跳如擂,因為知道那是千祗夜。許久許久,包繞身周的冷意消散,連帶唇上的一起。她睜開眼,看到千祗夜已經退到了門邊,身影比之前淡了許多,心中不由一酸,卻連撲上去抱住他也不能。這個時候她才體會到,他偶爾流露的憂傷眼神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