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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九一震,驀然抓著刀從床上跳起來,追出去,卻已不見男人身影。
月色朗朗,盛放的姚黃被掩上了一層輕霧,風姿搖曳,比白日更加嬌艷。月華流轉,他赫然注意到,牡丹原本輕黃的花瓣竟然變成了金黃色,隱隱有光華流動。
就在此時,前一夜曾聽到過的殺伐哭喊之聲驟起,然似遠似近,若斷若續,仿佛來自於另一個時空,分毫驚擾不到這裡的寧靜。
茫茫然,莫九往寺外走去,卻在拉開寺門時被高高的門檻絆倒,一跤跌下。回神,才發現竟是南柯一夢,自身仍然躺在床上。耳中蟲鳴唧唧,清晰,寧神。
伸手往枕下摸了摸,刀仍在,心中微定。
夢麼?
可是為什麼那麼真實?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股雅致的香氣。
翻身坐起,莫九用拇指壓了壓自己抽疼的太陽穴,而後下床開門而出。外間景色竟與夢境中一模一樣,金黃色的牡丹在明朗的月色下流光溢彩,美得動人心魄。然而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
目光不自覺落向隔壁的房間,只見門窗緊閉,一如白日。
「晚上如果聽到什麼聲音,其實不必害怕。」抱著掃帚坐在已有歲月裂痕的台階上,小和尚手指頭繞著一根青草葉。
小和尚叫戒塵,是寺中唯一的孩童。
剛挑完全寺要用的水,莫九全身上下像被水淋過的一樣,汗透單衣,風過,覺得有些涼。聽到戒塵的話,有些驚訝。
「你聽到了?」他心中疑惑,不知昨日還閉口不說的戒塵為何今日主動提起,在他還無法確定那究竟是夢是幻的時候。
「從小就聽到了。」戒塵說。「戒塵的地藏經就是這樣背會的。」
莫九大奇,走過去挨著戒塵坐下,「與你背經書有何干係?」
戒塵掃過他的側面,目光落回手中草葉上。「每晚睡覺都有人在你耳邊誦地藏經,你很快也會。」
「誦經?」莫九啞然,微感失落,敢情是小和尚做功課太認真,連夢裡都在背。「只是誦經?」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小和尚每日都在誦經供佛,所以睡覺時聽到的是誦經。而他在戰場廝殺多年,所以聽到的就是殺伐之聲?那昨夜那入夢來的男子說……是因為自己一直在擔憂著此事嗎?
戒塵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沉默下來。
莫九也並不是真想從戒塵口中得到什麼不一樣的答案,搓了搓臉,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隨口問道:「我隔壁那間廂房為什麼不准人住?」
「不知道。」頓了頓,戒塵又道:「裡面什麼也沒有……說是很多年前有一個貴公子住在這裡,院子裡的牡丹就是他種的。」小和尚有些意興索然,顯然對那個廂房沒什麼興趣。當然,對於一個已經戳破過窗戶紙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往裡面窺視過無數次的孩子來說,就算裡面關著一個怪物,也不會再具有新鮮感了,何況只是一間空屋。
貴公子?莫九想起昨夜那個夢,背上掠過一陣寒意。
「那個公子呢?」伸手扯了扯被汗粘貼在身上的衣服,風趁機灌入,卻比貼在身上舒服。
「離開了吧。」戒塵不是很確定,合掌念了句阿彌陀佛,「莫九師兄,你想洗澡的話可以自己到灶房燒水,寺里有澡房。」
莫九一怔,看了看自己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以及糾結的頭髮,而後失笑,原來這小和尚拐著彎在說自己該洗得澡了。
「愛管閒事的小和尚。」敲了一下戒塵噌亮的光頭,他站起身,大步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莫九師兄……」戒塵摸著被敲疼的頭,喊,想跟他說他還沒砍柴,掌管膳食的戒苦師兄會生氣。
莫九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擺了擺,打斷了戒塵下面的話。
走進後院,莫九的目光定在那畦牡丹上。果然,不是錯覺,那花瓣確實是金黃色的。
那麼不是姚黃罷。他收住腳,微微地疑惑,再次想起晚上的夢。
這個破地方真詭異!莫九驀然走向角落那扇緊閉的門,近了才發現門竟是沒上鎖的,只是這樣掩著,卻沒人想去打開,仿佛裡面有著什麼讓人畏懼的事物一樣。站在門前,他心中不自覺升起一股寒意。
深呼吸,抬手,輕推。
吱呀一聲,門緩緩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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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什麼也沒有。空空的一間房,連桌椅床鋪也沒有。
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沒有人想推開這扇門吧。這個理由似乎很合理,卻並沒有讓莫九感到鬆了口氣,反而更加凝重。
僵硬地收回欲要跨入房間的右腳,他隨手帶上門,鎮定地轉身往外面走去。然而,那一整天,他的心裡都極不舒服,似乎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一樣。
是夜,風很大,將透過月色印在窗上的牡丹枝葉吹得如同厲鬼一樣張牙舞爪。隔壁的門被風吹得嘎吱嘎吱作響,偶爾還會發出巨大的咣當聲。
莫九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突然後悔起來,早知道晚上風大,就應該多一下手關緊才是。
嘭——
風勢增大,門被吹開,狠狠地砸在牆上,又反彈回去。
莫九煩躁地抓了下頭,披衣而起。剛拔掉栓子,一股帶著花香的冷風便灌了進來,嗆了他一口一鼻。
外面月色如銀,無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