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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回答他,房內安靜得讓人有些窒息。
許久,翻身的聲音響起,有人又睡了過去。
這一次,莫九仍躺著,卻沒再睡。月光從窗戶的縫隙透進來,落在他的身上。他睜著眼,聽到屋內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所以當其他人暴怒地罵著再次坐起來的時候,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期間周圍寧靜依然。
「現在是七月……」在其他人心神不寧地吵吵的時候,莫九的好友在他耳邊悄悄道,語氣隱隱約約有些詭異。
莫九開始沒明白過來,片刻後突然覺得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七月,院子中的牡丹竟然開得如此嬌艷?他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其他人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唰唰地落在他身上。
「莫老九,你做什麼?」大鬍子怒道。
莫九沒理他,怔忡地看向窗子,上面映著牡丹花妖嬈的暗影。片刻後,他又沉默地躺了下去,手摸著枕在頭下的刀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眾人早已習慣他的孤僻,倒也不以為意,心神再次回到這晚上發生的事上,只覺詭異無比,再沒人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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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撐著眼皮直到東方發白,晨起,眾人精神萎靡更勝前日,連大鬍子也不復前一日的囂張。沒人願意再在此地多待一刻,都拿著兵刃匆匆忙忙往寺外走去,無心再吃免費的早飯。
前殿有一個小和尚正在掃院子。其他人都走了過去,莫九走了幾步卻又折了回來,一把揪住小和尚,冷冷地指控:「小和尚,你這寺院有古怪。」
誰知小和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掃地。沙沙聲中,殘葉被掃帚從石縫中帶出,落在莫九磨破洞露出大腳指的靴子前。
小和尚長得眉清目秀,眉眼間又是至靜至誠的平靜,那一眼如同清水般透徹,倒讓人發不出脾氣了。
「走吧。這裡有沒有問題,跟咱們何干?」莫九的夥伴拍了拍他的肩,催促。
莫九沉默半晌。
「你走吧!」
他的同伴一怔,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你他娘的又在扯淡些什麼,你、你別告訴老子你想……」
莫九點頭,沒有多說,但是那隱在亂發中下的黑眸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我操!瘋、瘋了……莫老九你他娘、你他娘的……瘋了……」同伴一把將手中大刀砸在地上,氣得臉通紅,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走!你給老子離開這鬼地方!」他驀地揪住莫九的衣領,就往外拖,連兵刃也顧不上去撿。
然而莫九雙足定於原地,竟然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
「孟老大……」他低低嘆息,直到暴怒的男人停下來,才又淡淡道:「保重。」
孟老大頹然鬆手。相處數年,雖然交談不多,但是也多少摸著點莫九的脾氣,下了決心便是不會更改的。
「此正值亂世,大丈夫當應趁機建功立業……」他還想勸,話說到一半卻又知無用,悻悻地停了下來。
莫九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並非什麼大丈夫。」他低喃,目光落向破寺圍牆外的林梢,眼波幽遠浩渺。
孟老大聞言,一股濃濃的失望自心底升起。「莫九,你個龜孫子,算我姓孟的看錯了你。」他冷笑,俯身撿起自己的刀,絕然掉頭而去。
「莫九隻想過平平靜靜的日子……」幾不可聞地嘆口氣,莫九垂眼自嘲地笑了笑。小和尚仍在掃地,對倆人之間的爭執恍若未聞。
「小和尚,我要見主持。」
他受夠了戰爭,也受夠了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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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小,算上小和尚,只有九個僧人。主持一大把年紀,鬚眉皆白,身上的袈裟布滿補丁,由此可知確實沒什麼香火。
「佛門非避難之所,施主還請另覓善處。」未等莫九開口,老和尚已先一步斷了他就地剃度的意圖。
「莫非大師欲見死不救?」
「大師可知,我這一去,不是身喪他人之手,便是手下多增無數亡魂……」莫九不急,不辯,只是淡淡陳述事實。
「阿彌陀佛!」老和尚和掌垂眼,無話可說,但卻仍然有著自己的堅持。
「既然如此,施主若不嫌棄,可暫於鄙寺做些雜役。只是這剃度,卻須從長計議。」
莫九微笑,不再多語。
仍然被安排住在昨夜那間客廂,每日的事就是劈柴,擔水之類的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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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未睡好,白日又做了一整天雜役,莫九晚上回到房間一沾枕便睡沉了過去。
夢深無覺,直到耳邊咿吖一聲,有人推門而入,帶入一股牡丹的天香。他迷迷糊糊中暗忖這寺院的和尚好生無禮,竟然連門也不敲。睜眼看去,卻是一個未見過的男子。黑色深衣,髮長及腰,夜色中看不清容貌,然一雙眸子瑩然剔透,光華曜曜。
原來這裡不只他一個留髮之人啊。心中如是想著,只見那男子遠遠站著,卻並不靠近床邊,雙眸專注地看著他。
莫九沒有理他,又合上了眼繼續睡。刀在枕下,自無畏懼,何況來人並無惡意,他要看便隨他看去好了。
「雖是女子,卻也只能將就了。」良久,低低的嘆息聲似有若無,還在房中迴蕩,男人已經轉身而去,背影修長俊逸。